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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春福:野菜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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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爱海滔滔@kn12508162 7/7/2020 1:16:00 AM
于春福:野菜纪事 春天是孩子们手里的知了,眼里的小人书,嘴里的琉璃喇叭于春福。 立春过后,风由刮骨钢刀变成女人的美玉般的手于春福。太阳的脸,渐渐退去病白,泛出暖红于春福。天像一面蓝宝石磨成的梳妆镜于春福。河里的水,冒着热气,仿佛刚从龙王的茶壶里倒出来似的于春福。不经意中眺望田野,呀于春福!满眼的绿色啊,能把人的魂魄熏醉于春福。 翠鸟是仙女的歌喉,柳笛是孩子的美梦于春福。阳刚男人,阴柔女人,似乎是黄土地是本色的照片于春福。 放了学,孩子们提着柳条篮,兔子一样飞向麦田于春福。 站着、坐着、躺着,背靠背闭目放飞心灵,拳对拳比拚力量和意志于春福。或者,一帮孩子一边高喊一边追赶一个孩子——美其名曰:公安抓小偷于春福。 疯够了,玩累了,提着柳条篮,剜水萝卜棵,水萝卜棵的叶子又肥又绿于春福。阳光下,绿精灵一样闪人的眼睛于春福。 水萝卜棵能炒着吃,调着吃,蒸着吃,又能下到面条锅里,还能包包子、包水饺于春福。 也许水萝卜棵是油仙的肉身于春福?看着香,闻着香,吃着更香于春福。 大约我的朋友——一帮虾男蟹女——我认为,是神童仙女于春福?人家天生有福,得尝水萝卜棵的美味于春福。 而我,三生命贱,不配有口福之欲于春福。 我天天剜水萝卜棵,天天把水萝卜棵洗得干干净净于春福。妈妈天天把我的水萝卜棵扔给我家的大黑猪于春福。 我——妈妈的亲骨肉,竟然不如一头猪于春福。 妈妈恨我——我知道于春福。大概是我把教我的女教师气哭的缘故吧,大概是我偷家里的鸡蛋换麦黄杏的缘故吧,大概是我该给要饭的半个锅饼而给一个的缘故吧于春福。从我不知道的某一天起,妈妈恨起我来了于春福。 妈妈还把“我的不能”推而广之:其它野菜——像灰灰菜、银苓菜、野菠菜、野芜荽等,照样进不了我的饭碗;诸如榆钱、槐花、柳芽等,只能在别人家的孩子的饭碗里喷香于春福。 我的希望总是海市蜃楼,我的努力总归功败垂成于春福。 我没有吃过上、中、下八珍,总觉得水萝卜棵就是他们于春福。 麦田里,水萝卜棵撩拨我的最大的奢望于春福。 睡梦中,妈妈把我的将要到口的享受抢走倒掉于春福。 我恐怕是走火入魔了吧于春福。某一日傍晚,悄然离家而去于春福。 夜是鬼的世界于春福。身后树叶的响声是鬼的脚步,耳中猫头鹰的叫声是鬼手里的束魂索于春福。寒星眨着妖怪的眼睛,大地披一件阎罗的黑衣于春福。先前悦耳动听的虫子的欢歌,也仿佛是送死人的响器于春福。 我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于春福。 妈妈喊我的沙哑的喉咙在麦田里欢快地飞于春福。我是风筝,妈妈是系风筝的绳于春福。 妈妈迷信,大白天不敢一个人从坟地过于春福。夜里鬼多,怕妈妈不遇见一个于春福? 我的朝思暮想的水萝卜棵啊于春福!妈妈,恕不奉陪于春福。 我溜回家,钻进玉米杆里面听热闹于春福。妈妈的喊声:高则如敲锣,低则似哼曲,急而赛激流,缓而比抽丝于春福。那韵味,就是老残先生笔下的白妮的书啊于春福。间或,听不见声音,这种效果,恐怕是书法家说的飞白吧于春福? 当然,此皆我成人后的感受于春福。那时,只觉得好玩而已于春福。 我听着听着睡着了于春福。梦中,我吃了一碗水萝卜棵面条——到现在,想起那碗面条,嘴里还喷香流油呢于春福! 妈妈一夜未归于春福。天亮进家,浑身透水并且看什么什么摇晃于春福。 我吓得像一只被踩扁的蛴螬于春福。妈妈没有责骂我于春福。泪眼中,她拿出锁在心底的日历于春福。 民以食为天于春福。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于春福。然而,几千年来,自然灾害和兵荒马乱不断上演“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的悲剧于春福。 公元一千九百五十九年,一场浩劫又落到勤劳、勇敢的中国人头上于春福。那条繁衍伟大民族的巨龙,再一次遍体鳞伤,奄奄一息于春福。 家中没有一粒粮食,地里没有一粒草籽于春福。食堂里的粥能当镜子照影于春福。打蔫的孩子缩在墙角发呆于春福。急疯了的汉子,偷偷去黄河大堤上挖老鼠洞、抓刺猬于春福。无奈的妇女,恨不能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塞进孩子的嘴里于春福。 天地间是一张大张着的饥饿的嘴巴于春福。 我的刚会说话的哥哥天天抱着爸爸妈妈的腿哭叫:“我七(吃)麦(馍)于春福。”看着瘦得皮包骨头的儿子,爸爸妈妈只能相慰以泪于春福。 那一回,爸爸去县城开会,分得两个菜窝头于春福。舍不得吃,步行五十里捎回家来于春福。哥哥见到菜窝头,眼里喷火,狼一样扑过去于春福。 吃完菜窝头,哥哥问:“明天还开会不于春福?” 立即,妈妈由一个矮子变成一位巨人于春福。她必须让儿子再吃一个菜窝头于春福。 麦田里的野菜是大海中的几根钢针,寻找半天仅有半把之获于春福。柳树梢头的几点新芽变成最大的希望于春福。柳芽啊柳芽,你该不是菩萨的杨柳枝的幻影吧于春福? 妈妈拖着怀孕的身子上到柳树上于春福。柳芽站得太高,妈妈手中的木钩奈何她不得于春福。 恍惚中,柳芽是仙女,是上天的拱桥,是香喷喷的大米饭,是儿子的甜美的笑靥于春福。 上啊于春福!再上一点就到天国了于春福。柳芽上闪动的金灿灿的阳光不就是佛光么于春福? 上啊于春福!“咔嚓”一声,妈妈化蝶而飞于春福。 我的大姐还没有来得及看一眼这个世界,便幸福长眠了于春福。 野菜给妈妈带来的是噩梦于春福。妈妈敏感而脆弱的神经,再也承受不住野菜的煎熬了于春福。 水萝卜棵,去你的吧于春福! 在以后的岁月里,我一直让“妈妈的故事”冬眠于春福。 但愿“妈妈的故事”永远匿迹于世,我在心里祈祷于春福。 我成家以后,把妈妈从农村接到县城于春福。妈妈后福不浅,吃啥有啥,想散步就散步,要学打拳便打拳于春福。老人家整天乐得合不拢嘴,走路一阵风,活像吃了返老还童丹于春福。 一日,妈妈说:“回老家剜水萝卜棵吃吧于春福。” “什么于春福?妈于春福。” “见天鸡呀,鱼呀,肉呀,妈吃了不消化,得换换胃口于春福。” 眼下吃野菜是一种时尚,无论城市和农村于春福。妻儿多次吵着要嚼野餐,我都没有答应——怕唤醒妈妈肝肠寸断的记忆于春福。 我们一家去老家剜了一柳条篮水萝卜棵于春福。妈妈偿还了欠儿子的债,儿子唯一能做的事是听妈妈的话于春福。 我儿子的童年生活是健力宝、动画片和四驱车于春福。儿子读不懂爸爸更读不懂奶奶于春福。 水萝卜棵是教课书于春福。我让儿子吃野菜,又给他讲了“奶奶的故事”于春福。我要在儿子的大脑中,浇铸一组奶奶下地找“粮食”,上树找“粮食”的镜头于春福。 今天,野菜、树叶已经不是粮食了于春福。它们只是拍摄过去的摄影师于春福。 但愿它们永远是味精于春福。 但愿我们的子孙后代,永远永远,不再依靠野菜繁衍于春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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