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钱 一 今年的雨水很充沛，从农历年底一直到三月中旬，淅淅沥沥的雨基本没怎么停过，间或出一两天的太阳，家家户户都赶着洗衣服晒被子，好象和雨天抢太阳一样。 这天早上，不止下着大雨，还有浓重的雾霾，似乎天地间所有的事物都潮漉漉的，变得面目不清了。 赵倩的心情和这天气一样，糟透了。一大早，她煮了粥，并催着儿子小宝起床吃饭，并送他上学后，然后给公司打了电话，借口喉咙痛，请了半天的假。主管也爽快，公司按天数算工资，不来就扣，很是干脆。 赵倩撑着伞，走在泥泞的小巷中。走着走着，她心中就埋怨道，这路又开挖了，一年到头，也不知道要挖多少次：检修水管、换装排污管、埋网线……简直就是一条罪大恶极的路，三天两头被开膛破肚。转念一想，她又埋怨自己不该图近便，走这条路，还不如转一圈，走前门好了，如今这样溅满泥水的狼狈样去见前夫魏志，恐怕又会受人耻笑。 正胡思乱想之际，一辆电动车“嗖”地一声开了过去，雪上加霜，又溅了她半身的泥水。她抬起头正想破口大骂，但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开车的正是魏锋，魏志的弟弟，她的前小叔子。 魏锋一看是她，也忙停下来，说：“嫂子，你怎么来了？” 赵倩心中恨道：我怎么来了？还不是你的好大哥？……但她忍住了破口大骂的冲动，只笑笑说：“找你大哥有点事情。” 魏锋打量了一下她说：“大哥一早就出去了……有什么事，和我说一样的，我转告大哥。” 二 小区的门口有一家面馆，面积不大，弄得也不是特别干净，但好在量足，价格公道，所以生意挺不错的。现在已经过了早餐的高峰时段了，店里没什么人。 赵倩看看四周，又看看坐在对面“呼哧呼哧”吃着大碗牛肉面的前小叔子，不知道如何开口，想了半天，说：“昨天又通宵了？” 魏锋说：“昨天局里开会，有几个分局领导兴致高，也不好扫人家的兴，不知不觉就通宵了，早上六点才散，我就睡了两个小时。” 赵倩说：“赢了还是输了？” 魏锋说：“别提了，刚开始的时候，手气顺，赢了一些；可惜最后两圈运背……整个下来，输了两千多……” 赵倩看他的神情，一点也没输钱的沮丧，那么豪气，好像输钱是很风光的事情。她不觉有些心疼钱，自己在公司拼死拼活、忍气吞声，一个月到手一千多，人家一晚上都能输两千多，两千多够小宝多报两个兴趣班了…… 又沉默了。 魏锋吃完大半碗面，才想起来赵倩似乎有事情要说，于是停下来，问：“你找大哥什么事情？” 赵倩忽然觉得很羞赧，搓了搓双手，低着头，看着自己掌纹，好像手掌中写着要说的话似的，支吾了几声，才说：“小宝的抚养费，他快半年没给了。你也知道，我的收入不高，一个月房租、吃饭就没几个剩了，小宝一天大似一天，开销只会越来越大……” 魏锋见她脸色晦暗，面容憔悴，心中也有些同情。想当年，嫂子和哥哥结婚的时候，也是水灵灵的俏姑娘，如今才三十出头，成了带着儿子的离婚女人。想着想着，他未免庆幸自己娶媳妇的首要条件，就是家境要好，而不象大哥，看到一个俏丽的姑娘就一头扎进去。相貌好有什么用，象自己这样清寒的人家，就得讲实惠。 他清了清嗓子，说：“你不是不知道，大哥娶了新嫂子，她又怀上了，现在花钱的地方也多……我和大哥说说吧，多少拿一些给你。” 赵倩心口突然象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他的话让她觉得自己就象乞丐，请求别人的施舍。她转头看着玻璃窗上的雨滴不断汇聚在一起，不断地滴落，半晌才说：“小宝一个月一千的抚养费是法院判的，他的单位效益一直很好，拿些钱给自己儿子，也这么难？” 魏锋想起脾气暴躁的新嫂子仗着陪嫁多，将大哥管得死死的，别说给前妻的孩子抚养费了，连给父母一些钱，大哥都得看她脸色。想到这里，他觉得自己还是比大哥强，自己和媳妇都是初婚，没那么多算计，不象大哥大嫂，互相都提防着。 魏锋叹气说：“我也是太忙了，有小半年没见小宝了。等哪天有空了，我带他出去玩玩。”边说边掏出皮夹子，说：“这里有两百块，你先拿去，给小宝买些好吃的东西吧。” 赵倩突然有一种把钱砸到他脸上的冲动，而且想好好臭骂一顿，但她还是理智的，想到毕竟是自己伸手向人家要钱，于是硬生生地挤出一丝笑容说：“这怎么好意思？他的亲生父亲不吱声，怎么能拿叔叔的钱。” 魏锋说：“这样说就见外了。况且，等哥给你钱后，你还我也是一样的。”其实他心里有些后悔了，说是以后还，也不知道能不能拿回来，算了，就当昨晚多输了几百块。 三 赵倩筋疲力尽地回到了租来的小屋，把自己横甩在硬邦邦的木床上，闭目养神，缓一缓纷乱的思绪。 这时，传来了吵闹声，赵倩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隔壁因为年过三十的女儿至今未嫁，家中又发生口角了。 赵倩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心想这些人有力气吵架还算好的了，而自己每天累得连喘气都嫌吃力。想着想着，她好想回到未嫁时，那时候虽然穷，但充满希望。后来，为了合父母的心愿，她虽然心里舍不得，但还是和那个不靠谱的摄影师分手，找了一个有正式单位的男人，交往了三个月就订婚结婚。后来，大家都说她肚子争气，第二年就生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健康儿子。可是，为什么她这么安分，这么循规蹈矩的人，生活却接二连三地敲她的闷棍：丈夫外遇，小三怀孕；她原想看在儿子的份上忍下来，但小三仗着嫁妆丰厚，逼丈夫和自己离婚；自己辛苦多年，却无法证明对家庭财产的贡献，离婚时，几乎是净身出户；都说老公会跑，儿子却永远属于母亲，她舍不得儿子，心想就算不能再婚，也要带好儿子；她自己拮据点，无所谓，只希望前夫能给孩子应该给的抚养费，可怜这点卑微的要求，都成了奢望…… 她感到非常苦涩，想哭，想抱怨，但突然之间，她发觉自己不知该怪谁：若说父母，当初是自己同意嫁给这个男人的，父母也没有勉强；若说完全是自己的选择，好象也不对，婚前交往就龃龉颇多，可大家都说人无完人，结婚就是搭伙过日子，差不多就得了，不然象隔壁家的姑娘，耗到三十多都没结婚，流言蜚语也够多的了……可是她也不错呀，一人赚钱一人花，或许也有寂寞的时候，可是对自己这样苦苦挣扎的人来说，连偶尔喟叹寂寞都象时间的奢侈…… 她感到很乱，想好好睡一觉，但打开的思绪就象这雨水一样，连绵不绝：……不要胡思乱想了，就算当初嫁给摄影师又怎么样，说不定比现在还惨；可是嫁给他，自己总会快乐一些吧？……或许，或许，明天会有别机会……或许，得和大家一样去拜拜佛，求求菩萨…………或许，命运现在折磨她，将来却会带她到一个美丽新世界……或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