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颠簸的厉害。赶了一天的火车，让万分疲惫的我坐在小小的船舱里，昏昏欲睡。再次回到阔别已久的故乡，心里倍感亲切。五年了，时间过得真快！五年了！子君，你还好吗？我闭上双眼，避免心情过分激动。呼吸着淡淡的，微甜的荷香，聆听碧绿的河水在耳边哗哗的流淌。头顶上方湛蓝的天空上飘着朵朵白云，初秋的微风舒适而惬意。我忍不住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 “小伙子，瞧你这困劲儿，想是赶了一天的车吧？你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摆渡的艄公头戴斗笠，身穿一件白色短卦，一张久经沧桑的老脸上满是皱纹。他一边摇着撸，一边笑呵呵的问我。 “可不，赶了一天的火车。我从北京来，去林家湾。老伯，你一向可好？身子骨还硬朗？生意怎样？” “我呀！在这条小河上摆了一辈子渡了，今年65了，老了，一把老骨头了！托你的福，身子骨还算硬朗。生意还行，马马虎虎，儿子女儿都结婚了，就剩我和老太婆两个人了，好对付！” 我被老汉的乐观开朗感染了，忍不住笑道，“挺好的，知足常乐嘛！” 老人一边轻松地摇着橹，一边爽朗的笑着问我，“小伙子在北京教书吧！回家探亲的吧！一看你就是个好后生，眉清目秀，文质彬彬，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文化人，不像我们大老粗，没文化，瞪眼儿瞎！” 我点头微笑算是回答。就这样在和老汉天南海北的聊天中，林家湾村庄渐渐地出现在我的视线里。村口一条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两边是碧绿的一人高的玉米地，不远处是一排排低矮的红砖瓦房。瓦房旁边有很多碗口粗的白杨树，碧绿的叶片在微凉的秋风中沙沙作响。远处的山坡上传来一阵“咩－－－－咩－－－－”的叫声，村口的池塘里一群小鸭子跟着鸭妈妈玩耍嬉戏自由的游来游去。已经是黄昏时分，西天一轮红彤彤的夕阳，彩霞满天，几只鸥鹭结伴飞翔，远远看去好像西洋乐曲里一个个跳动的音符。 我向老伯付过船费，拎起行李箱，正打算向老伯挥手道再见的时候，有人在我的肩膀上拍了一下。立刻一个熟悉的童声向我传来，“嗨！向阳哥！是我呀！俺娘让我来迎接你哩！还认识俺不认识了？” 我跳下船舱，向老伯笑着道谢说再见，老伯笑呵呵的调转了船头摇橹而去。我回身一边拎行李箱，一边儿笑道，“虎牙子！是你小子！几年不见，你可长高了！我差点认不出你了！今年12岁了吧！你爹娘还好吗？我大伯和婶子身体还好吗？你们都好吗？” “哎呀，向阳哥！瞧你，向打机关枪似的问了那么多问题，教俺先回答那个问题呀！呵呵！” 我忍不住在他憨厚稚气的圆脸上拧了一把，笑道，“你小子越发的贫嘴了！随便回答，先回答那个问题都行！” “哎呦呦！好疼呀！”虎牙子把身子往后一闪，“好好好！俺爹，俺娘都好！开了一个养猪场，天天忙得脚不着地！你大伯和婶子身体硬朗着呢！因为是五保户，村里给他们养老了。向阳哥，你就放心吧！” 我点头沉思了一会儿，欲言又止。沉默了一阵，终于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你姐，她....” 虎牙子还没来得及回答，我们已经来到了家门口。我看到乡亲们把虎牙子的家门口围得水泄不通。我看到了一张张熟悉的，久违的笑脸，我大伯，婶子，虎牙子的爹娘，柱子，大成哥，香秀，杏儿，还有我婶子家的大黄狗不停地摇着尾巴，在我身边转来转去，偶尔发出一两声表示欢迎的低鸣。我忍不住热泪盈眶。快步跑到我大伯和婶子身边，含泪叫了一声，“大伯，婶子！我来看你们了！” 大伯连连点头说好，婶子一把把我抱在怀里，哭道，“向阳，我那狠心的娃儿呀！可把婶子想苦了！”半晌又含着眼泪笑道，“好孩子，快让婶子好好瞧瞧！嗯，好！比先前胖了。北京就是好！娃儿呀，在北京工作顺利吧！” 我连连点头说好，又向众位乡亲们问好。我看见有很多婶子大娘们用袖口擦眼角，还有人小声的低语叹气，“哎，可惜呀！要是子君还活着，多好的一对儿呀！哎……” 虎牙子的爹娘王大叔，王大妈含泪向我大伯大娘笑道，“李大哥，李大嫂，你们家院子小，地方窄儿，走走走，大家伙都到我家来，向阳也来，大家好好的叙叙旧。” 我在乡亲们的簇拥下，又一次来到了阔别五年的王家大院——子君的家。那个曾经让我依恋，曾经让我魂牵梦绕，几乎门槛踏破的五间大瓦房，依然如故，没有一丝改变，仿佛时光停住了脚步。唯一改变的是我再也看不到子君那张美丽清纯的笑脸，再也看不到她那两根素雅的麻花辫，再也听不到子君那一声甜美的“向阳哥！”的呼唤。 夜幕降临了，村子里到处炊烟袅袅。虎牙子的爹娘为我和大伯大婶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饭。红薯稀饭，馒头，盐鸭蛋，烧茄子，还有一锅冬瓜炖鸡肉。 吃饭期间，有好多乡亲们送来了一篮篮鸡蛋，油条。让我感动不已。我从行李箱里拿出了从北京带来的小礼品，分给乡亲们。大伯大婶的是一个印有天安门广场的毛主席纪念章，给王大妈一串珍珠项链，王大爷一杆精致的烟枪。送虎牙子一本精美的笔记本和一支钢笔。 虎牙子高兴地笑道，“哦，哦！我有了北京的钢笔和笔记本了！谢谢向阳哥！向阳哥真好！” 王大妈微笑道，“向阳，李哥，李嫂，虎牙子，快，趁热吃。冷了就不好吃了。大家别客气，动筷子呀，啊！” 饭后，大家围着饭桌聊天。王大妈系着围裙收拾碗碟，又张罗着给大伙倒茶。我笑着问王大叔，“大叔，你和大妈身子还行吧？日子过得怎样？” 王大叔在饭桌上敲了一下烟枪，吸了一口烟，缓缓地吐出烟圈儿，笑道，“还行！我和你大妈开了一个养猪场，日子过的还行。子君没了，就剩下一个虎牙子，也没有什么负担，日子还过得去，这不，我和你大妈寻思着，好好供虎牙子上学，将来也向他姐一样做个民办教师，让更多山里的娃儿走出我们穷山沟。也算我们对得起他姐姐了！”说完忍不住叹了口气。他突然别过脸去，我知道，他是怕我看到他的眼泪。 我忍不住安慰道，“大叔别难过，虎牙子会有出息的。我将来也会孝顺你和大妈的。还有我婶子和大伯，我不在的时候，让你们费心了。” 王大妈含泪笑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不在，我们照看李哥，李嫂，还不是应该的嘛！乡里乡亲的。” 我婶子也笑道，“是啊，向阳从小在我身边长大，他父母在北京工作忙，照顾不了他，我和老伴儿正好没有子女，向阳和我亲生的也差不多。要是子君还活着，她和向阳早就结婚了，娃儿都有了！” 王大妈掀起围裙的一角拭泪道，“唉，我们子君那丫头命小福薄，没有那个福气……” 我忍不住流泪道，“大叔，大妈，我想明天早上去给子君扫墓。有很多话想要告诉她。” 王大叔含泪道，“好，好，好孩子。”虎牙子也在一边流泪道，“爹，娘，明儿我也要和向阳哥一起去看姐姐。我想俺姐了！今晚上，我要和向阳哥睡。” 大叔大妈答应了。夜已经很深了，我和虎牙子一起送我大伯大婶回家。大黄在一边摇着尾巴，偶尔发出几声响亮的犬吠声，引起别的农户家的狗一起大叫起来，划破了寂静的夜空。山村的夜空满天繁星，像一颗颗璀璨的宝石，闪闪发光。又似乎距离我们非常之近，仿佛触手可及。 那天我和虎牙子睡一张床铺。就睡在子君以前的闺房里。窗前一弯镰刀般的上玄月，静静的放着寒光。虎牙子已经进入了梦乡，发出轻微的鼻息。我坐在书桌旁，就着一盏昏黄的台灯，静静的望着子君的遗容，泪流满面。子君，哦，子君！此时此刻，我是多么的思念着你，期盼着你！相片里的你一如往日。两根乌黑浓密的麻花辫上打着淡蓝色的蝴蝶结，白底碎花的白衬衣，黑色的百褶裙。清秀斯文的气质，犹如一朵山谷幽兰。鸭蛋脸，柳叶眉，高鼻梁，一双秋水般含情的双眸，薄薄的樱唇，面带迷人的微笑。 那夜，我辗转反侧，侧夜难眠。子君的音容笑貌无时无刻不再我的脑海里萦绕。我仿佛看到我和子君一起在春日的桃园里追逐嬉戏，一起去学堂，一起写作业，一起打猪草的美好时光。我仿佛听到子君银铃般的笑语声在我耳边响起，“向阳哥，我长大了，要做一名光荣的民办教师，教山里的孩子们读书认字，让他们走出山区，到大城市学好本领，再回来重建我们的家乡！那样，我们的小山村就不会永远落后，永远愚昧了！是不是，向阳哥！” “向阳哥，你说，我美吗？你喜欢我吗？你将来真的不回北京，真的会娶我，和我一起教孩子们读书吗？真的吗？” 我梦见自己抱着子君，吻着她小巧的樱唇，坚定的微笑道，“是的，子君，我不走，不回北京。我要娶你，和你一起改变山区的现状！我爱你，子君！我真的爱你！” 子君非常满足的笑了，那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美丽的笑魇。胜西施，赛貂蝉。 我做梦也没有想到，子君那次去省城大学给我送毛衣，竟是我们的诀别。那一天下着瓢泼般的大雨。子君为了不耽误孩子们上学，冒雨赶回了乡下。河水决堤了，汹涌澎湃的河水犹如洪水猛兽。子君奋不顾身的背起孩子们过河，她不停的穿梭在破旧的木桥边，把孩子们一个个背到对面安全的地方。当她把最后一个孩子背过桥对面的时候，终于体力透支，不小心跌入滚滚东流的大水里，孩子们得救了，而我的子君却因为不会游泳和严重体力透支，被洪水夺去了年轻的生命。孩子们放声大哭，要她们的子君老师。而子君，我的子君，她就向一只娇艳的玫瑰在原本怒放的花季里随风凋零了…… 第二天清晨，我和虎牙子一起去给子君扫墓。小小的一个土馒头上长满了荒草，给人一种凄凉的感觉。小小的墓碑上写着“爱女王子君之墓。还有生卒年月日。旁边还有一行小字；王老师永远活在我们心里。您的学生们永远爱戴您！”我把从山上采来的一大束洁白的小雏菊，整齐的摆放在子君的墓碑前。我忍不住大声的哭喊，“子君……子君……我回来了！你的向阳哥回来了！请你安息吧！子君……”我用这种最原始，最真诚的方式祭拜我心爱的子君……我心里早已认定的妻子。泪水在我的脸上横飞，流到唇边，咸咸的，涩涩的。 铜钱大小的黄纸钱在空中飘舞，带着我和虎牙子对子君无限的哀思。微凉的秋风阵阵吹过，远处的老槐树上突然传来几声乌鸦的叫声，凄惨的一两声，划破了清晨的寂静。 几天后的一个清晨，我悄悄地辞别了林家湾，踏上了回北京的征途。因为假期结束了。我相信自己还会再次回到这个贫穷的小山村。不单单为了养育我的大伯，婶子。还为了我的子君。时间无法抚平我失去子君的创伤，也无法令我淡忘子君的音容。子君是完美的，纯洁的，高尚的，独一无二的，没有人能替代的。她将永远占据我全部的灵魂，鲜活在我的记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