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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口不提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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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ku6Pink@ku6pink 4/8/2012 10:02:00 AM
一 那一年,浅浅七岁。 一个落雨的早晨,她坐在孤儿院潮湿的角落里,看着一拨又一拨衣着光鲜或者容貌萎琐的人在她面前走过。他们像查看小狗小猫一样打量着眼前眼这些有着怯怯眼神的孩子,时不时有人,伸出手来,托住谁的下巴,像是相马人在看马的牙口。 浅浅怀里紧紧抱着妈妈留给她的娃娃,像抱着一根救命的稻草。她的眼神里充满着敌意,注视着在她面前晃来晃去的人们,试图用娃娃挡住他们伸过来的或带着烟熏的黄色或涂着红色指甲的手。 直到一个穿着白衫的男人蹲在她的跟前。浅浅用戒备的眼神打量蹲在她面前的这个男人:他的眼神如夜空般深邃,冷冷的面庞却在看见浅浅的瞬间绽出一抹淡淡的微笑。他伸出手,手心向上伸在浅浅面前,掌纹清晰地错杂着。浅浅如受了蛊惑般地,腾出左手放在了那双大大的掌里。那掌心,握住了浅浅的冰冷和恐惧。 坐在雷洛的车后架上,浅浅嗅见一股淡淡的烟草气息。那种气息那么熟悉,熟悉得让浅浅想倚着雷洛宽大的背睡去。 雷洛踩着单车,回头看一手拎着娃娃,一手死命抓着自己白衫后襟的浅浅。她仿佛已经睡着,却还是倔强着不肯把头倚靠在自己的背上,就那么坐在后架上前后摇晃,摇晃出雷洛满心的怜惜。 他到现在依然没有理清自己到底在做什么。他只是像往日一样去孤儿院做义工,只是在离开前看见了那些被挑选的孩子中,浅浅倔强的眼神。只那么回眸的一瞬间,那丫头倔强而冰冷的眼神就让他乱了心智,于是,他就像失去意识般地走到那个女孩跟前,把自己的手,伸到了她的面前。 二 浅浅十二岁那年夏天,患了一场大病。 是一场雨引起来的吧。那天晚上,三十二岁的雷洛说好了在家里举办订婚宴会。宴会的前一天晚上,浅浅倚在书桌前,看雷洛罗列宴会需要邀请的名单,手指放在嘴里,不时地提醒雷洛,大概还遗漏了谁。雷洛便宠溺地用手里的笔敲打浅浅的脑门,轻声斥责她,让她不要再吃手指头,已经是大姑娘了,这样很不雅观。 浅浅丢了一个白眼给雷洛: “如果我真是大姑娘了,你干嘛要娶别人?” 然后自顾自回房间去睡觉。雷洛笑着说,这丫头,越发地不听话了。继续勾画他的宴请名单。 一切妥当,还是习惯性地去看浅浅是不是又踹了被子。却看见浅浅把脸埋在那个已经有点破旧的娃娃怀里,雷洛轻轻挪开她的脸,手心里触到了一抹冰凉的眼泪。 叹了口气,给浅浅盖好被子。雷洛像往常一样到阳台上浇花。雷洛养花总是跟别人不一样,他喜欢晚上给花儿浇水,同事都笑他早晚会把花儿都养死,却没想到那盆花儿却越加的茂盛,并且开出几朵细细碎碎的花儿来。 第二天早上,浅浅像往常一样喝了一杯牛奶,吃了一个煎蛋和一片面包,然后穿了她的碎花棉布裙子去上学。马尾辫在脑袋后面晃啊晃的,晃得雷洛有些心慌。 宴会定在六点半。因为浅浅六点放学,去学校接回浅浅,宴会就可以开始了。 雨是五点半开始瓢泼的。定好了的酒菜已经无法退订,发出去的请柬已经无法收回,雷洛只好先去接未婚妻,让她在家里等待客人,然后自己去接浅浅放学。 雨天的路有些拥堵,到学校已经六点一刻。雷洛惶急地下车,抓了一把伞冲进雨幕。 浅浅没等在传达室。雷洛继续往教学楼跑,绝望地发现,教学楼已经上锁了。站在滂沱的大雨中,雷洛忽然有种恐惧,恐惧这个倔强的丫头,会从他生命里从此消失。 将近八点半,绝望的雷洛听到了手机听筒里浅浅颤抖的声音: “雷洛,你不要我了吗?” 是在孤儿院门口找到浅浅的。雷洛不知道这个倔强的丫头在大雨中走了多久才走到离市区将近五公里的地方。看到她时,她手里紧紧抱着书包和那个破旧的娃娃,雨水把她浇成了一个融化的雪人。 雷洛疯了似的开车在大雨中穿行。驾驶座上的浅浅像融化了的雪人似的无声无息。手机不停地响着,雷洛听不到,他眼前只有昏迷中依然倔强着小脸的浅浅。 三 十六岁的浅浅开始住校。 每个周末回来一次,依然是倔强着小脸把雷洛的房间打扫得一尘不染。恶狠狠得把他的床单扔到洗衣机,恶狠狠得用抹布狠劲地擦本来并不脏的玻璃。嘴里还恶狠狠地诅咒着: “雷洛,你已经快四十岁了。这么大人还不找老婆,故意想累死我啊。” 雷洛坐在书桌前敲打自己的键盘,不理会她的疯言疯语。忍不住的时候,浅浅会带着满身的尘土不管不顾地躺在雷洛的床上,大声嚷嚷: “我累了,我想吃冰激凌。” 雷洛不看她,继续敲打自己的键盘。浅浅就会嘟了嘴,自己跑去冰箱前拿两个冰激凌来,香草的给自己,草莓的给雷洛。雷洛一边吃一边敲打键盘,浅浅气不过,会一把夺过鼠标,恶狠狠地诅咒: “你再玩电脑,我就离家出走给你看。” 可等她看见桌面上她自己被修饰得漂亮无比的照片时,就会开心地大叫,然后一把搂过雷洛,在他腮上亲一口: “雷洛,你真可爱。今天晚饭我做了。” 晚饭照旧很简单,浅浅喜欢的酱牛肉,冰箱里雷洛早就做好的,只需浅浅切几刀而已;浅浅喜欢的麦辣鸡翅,买回来放凉了,再烘烤一下就好了。 坐在饭桌前,浅浅东一句西一句地说她的住校生活,然后忽然停住,抬头看着雷洛: “雷洛,我收到一盒巧克力,怎么办呢?” 雷洛只顾吃饭,不抬头: “吃呗,巧克力不就是用来吃的。” 浅浅忽然就摔了筷子,抓起娃娃,埋在怀里,然后窝在沙发上心不在焉地看《老爸向前冲》。 四 二十岁,浅浅考上了南方一所大学。 临走的前一周,浅浅把房子简直是重新装修了一遍。给雷洛的房间贴上了叮当猫的墙纸,还威胁他不许往下撕,到时视频她会检查的。雷洛苦笑着任他在房间里大施拳脚,心里想,这丫头,选择了室内装饰专业还真是选对了口。 临走的前一夜,浅浅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看雷洛给她收拾行李。夏天的裙子,秋天的裤子,化妆包,几件娃娃装的睡衣。 浅浅忽然就哭起来,哭得雷洛猝不及防: “雷洛,你是不是早就盼望这一天了?我半年才能回来一次,这回你高兴了吧?” 雷洛看着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浅浅,轻轻叹口气,继续低头往行李箱里塞东西:浅浅爱吃的酱牛肉,浅浅爱吃的话梅,浅浅爱吃的开心果……浅浅的哭声戛然而止,她看见,雷洛的头顶处,赫然矗立着几根白发,威风凛凛的。 走过去,跪坐在地上,抬起头看雷洛。雷洛不耐烦地训斥: “你这丫头不想活了还是怎么的,明明知道自己腿不好,还要在凉地上跪着。” 浅浅一把抱住雷洛的胳膊,抱住了一瞬间的僵硬。但很快就松弛下来,雷洛无奈地看着浅浅: “说吧,丫头,你又有什么鬼花招,又想要求我做什么?” 浅浅轻轻地摇晃着雷洛的胳膊,然后把自己的脸贴上去: “雷洛,我走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哦。” 五 二十四岁的浅浅,在那座春天就会开满樱花的城市找了一份室内设计的工作,月薪不高,但足够她租个像样的房子后,再余下两千块挥霍。 浅浅把租的房子装饰成了雷洛家的样子,然后,把那些存在电脑里的照片放大,挂满了卧室的一整面墙。 雷洛来看她时,她正埋在图纸里昏天黑地。雷洛把她扔地满地都是的泡面盒子和速食包装袋扔到垃圾桶里,拉开冰箱,只有一块大大的酱牛肉。 坐在收拾停当的餐桌旁,浅浅大口大口地吃雷洛炒得并不美味的京酱肉丝,长长的头发遮住了一半的脸,下巴尖了许多。 终于吃得差不多了,浅浅抬起头来,眼睛亮晶晶的: “雷洛,你搬来这里好不好?没有你给我做饭,我早晚会饿死的。” 雷洛笑着看她把酱汁溅在碎花的棉布裙上。这个丫头,依然是那个模样,不肯变。 晚上,夜风有点闷热。雷洛走到阳台上,想打开窗户透透气,他看见阳台的花架上,放着一盆长得很茂盛的花,已经开了几朵,花瓣细细碎碎的。 半夜的时候,雷洛忽然想抽烟。他轻手轻脚地走到阳台,看见浅浅穿着娃娃装的睡衣,倚在阳台上看月亮。月亮斜斜地挂在楼顶,脸色有些惨白。 雷洛走的前一天,浅浅说单位休假,逼着雷洛陪她去逛街。雷洛无奈地跟在后面,看着这个丫头疯了似的刷卡。大包小包地拎着东西走出商场,浅浅忽然站住不走了。雷洛回头看她,站在一个首饰店个跟前,痴痴地望着。 雷洛转回身,擦过浅浅的身边,走进首饰店。站在柜台前,雷洛看着里面各式各样的戒指手镯项链,忽然有种隔世的感觉。 浅浅跟在雷洛身后,不说话。售货小姐热情地招呼: “小姐,您想看看什么?是不是爸爸陪您买嫁妆啊?那可得好好敲一笔,呵呵。” 浅浅脸色一下就变了,她转身冲出了首饰店,手里拎的东西,散落了一地。 雷洛摇头笑了。他捡起这个倔强丫头扔下的东西,然后,买了一个四叶草的项坠,漂亮的钻石挂坠,细细的白金链子,挂在丫头白皙的颈间,一定漂亮。 雷洛走的时候,浅浅没有请假。她把前一天大包小包拎回来的东西都塞在了雷洛的旅行箱里:领带,T恤衫,休闲鞋,叮当猫的抱枕,一个重得不得了的哑铃。 雷洛把装着项坠的小盒放在她床前的梳妆台上,抬头看着墙上自己一张连一张的照片,脸色黯然。 六 整整一年半,浅浅没有回过家。她像疯了似的加班,干私活,她想,再过两年,她就可以攒够房子的首付了,那个时候,她就可以贷款买一处房子,然后,她会回到家里,把雷洛押过来。她浅浅是谁啊,只要她愿意,雷洛不来也得来。 一年半里,雷洛起初总是给她打过电话,问问丫头好不好,有没有按时吃饭,有没有帅气的男生又给买巧克力。浅浅总是敷衍几句就挂掉电话,浅浅的时间就是金钱,她的每一秒都是为了以后能买一座大大的房子,虽然不是面朝大海,但她一定要让自己的房子春暖花开,那样,雷洛就会每天闻到花香了。后来,雷洛的电话越发少了,浅浅沉在昏天黑地的设计里,顾不得理会。 依然是简单的泡面,速食,浅浅的小脸越发得窄,下巴越发得尖了起来。但却从来没有忘记给那盆花浇水,每到晚上干活干累的时候,就会跑到阳台上,看看那细细碎碎的花瓣,然后试图听见花儿是不是在说什么。 拿到那一大笔奖金是一个周末,那个项目,让聪明而吃苦能干的浅浅提前实现了自己的愿望。10万块钱,在这个城市什么都算不上,却足以让浅浅高兴得发狂。她取出自己存的五万块,这是大学时她自己打工和雷洛给她的生活费节省下来的。她奢侈地打了车去看自己已经看了无数次的房子,然后交上定金,签好合同。 第一次舍得坐动车回去,只为了早一点见过雷洛,早一点让他看见房子的照片和合同书。车窗外的树木飞一般掠过,浅浅伸出手抚摸着颈间那条细细的四叶草项链,想象着雷洛的表情,嘴角不由上扬起来。雷洛肯定想不到他倔强的丫头这么能干吧,看他这回还怎么冷嘲热讽。 那间屋子好像没有任何变化。浅浅拉着行李箱,站在楼下看着那个熟悉的窗口。可她忽然有一丝惶惑:阳台上的花儿呢? 行李箱扔在小区门卫处,浅浅几乎是跑着攀上了楼梯。 开门的,是一个清瘦的男孩。他看着气喘吁吁的浅浅,只是轻轻地说: “你回来了。” 浅浅擦过他的身边,冲进房子。 一切都在。一切都是以前的样子。她趴在雷洛后背上那张调皮的照片挂在她自己的卧室里。她的书桌上,散乱着以前的书和笔。 雷洛的卧室,叮当猫的墙纸调皮地笑着。那盆花,放在床头的位置。花儿开得那么恣肆,恣肆着细细碎碎的花瓣。原来,这种花,开满了,竟然是红色的。那种细细碎碎的红色,竟然那么艳丽,艳丽出一种血的颜色。 打开雷洛的电脑,颤抖着手在密码栏输入自己的被雷洛领回来的日子,浅浅看见桌面依然是自己十几岁的模样。 只是在桌面图片的最下端,原来竟然有几行细碎的文字,细细碎碎的,如同那盆花的花瓣: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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