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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见你
楼主
来源:qianliying@qianliying 4/14/2012 4:25:00 PM
[01 我与弟弟生活在江南的一个小镇。 小镇的上空永远是近乎透明的湛蓝,映衬着重重叠叠的云影,在被成片的枝桠分割成许多个不规则的破碎,似乎轻轻一碰,便像整碎了的玻璃,一块块分离,脱落。 就是这一年,父亲和母亲决定离婚,应为长期在外的打工的父亲,和当地的女人日久生情,之后便趁着空挡回来与母亲办离婚手续。 母亲只是小镇上的鱼贩子,哪来的钱去养活两个孩子呢?而负心的父亲也怕镇上人说他薄情,便决意带走我和弟弟其中一个,只有一个。 父亲定下的火车票就在第二天,这么说来,我和弟弟谁去谁留,就只剩下不到一天的考虑时间,很长却又似乎很短。 一边是冷漠的大城市与狠心的父亲后母。 一边是安逸的江南小镇和爱我们的母亲。 那样简单的抉择却成了我和弟弟之间最纠结的难题,两种答案在心了飘忽不定,不知道是为自己,还是为对方。 那晚,我和弟弟躲在小镇一个废旧的染坊里,想要在望不见彼此的黑暗之中做出最后的决定。我告诉弟弟,告诉他我们本来幸福的家被那个半道子闯来的女人拆得七零八落,我一定要与父亲去那里,找机会亲手杀了他。 年纪还小的弟弟不安的望着我,哽咽的说道“姐,杀人会坐牢的。”我就坐在染坊那一片充满污垢的地面,眼泪“啪踏啪踏”的滴在地上,在黑暗里形成一个微笑的水块,,反射出的光亮,刺伤了眼睛。 我们彼此沉默了许久,直到最后,弟弟跑来紧紧地抱着我,说“姐,我想去大城市,你让我走吧。’’我深知弟弟压根就不想去什么大城市,她颤抖的声音也只传达出了他强装出的勇敢与忍着伤痛的割舍。作为姐姐,我理所应当的选择制止,可在权衡了去留的利弊后,我竟私心作祟,默许了弟弟的请求。 那个时候,我十四岁,弟弟十岁,可我做出的决定,却与自身的年龄截然不同。以致于经年之后,我开始后悔。 第二天早晨,母亲窝在被子里不愿出来,我明白,他已没有足够坚毅的心脏去面对狠心的父亲。留下的,就只有被泪水浸湿的枕头套,开始在潮湿的小镇发出腐朽的味道来。 我亲眼送弟弟进了车站,看他面无表情的迈进那种陈旧的绿皮火车里,然后背对着我离开。如果他回过头来,脸上必定是纵横的泪水,分不出是不舍,还是绝望。记得临走时弟弟还反复交代我要照顾好母亲。他还不停的嘱咐我,要我好好在小镇生活,有机会,他一定会回来看我。 我望着他,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就这样,我们挥手告别,从此天各一方。他在北京,我在江南,一个遥不可及的距离,也许五年,也许十年,更或者是下辈子,我们才有机会再次相遇,这其中漫长的岁月,足够河东河西,足够沧海桑田,更足够物是人非。 可无论怎样,那列绿皮火车已卷着尘埃从江南小镇消失,驶去了未知的领域。不知道那一片全新的土地,是否能成为弟弟的乐土。 一切都无法预测,只好满怀期待。 期待他活得幸福。 弟弟走后小镇竟下起雨来,那是小镇特有的毛毛雨,细微的如发丝般毫无知觉。记得一到这时,我便和弟弟跑到后山,看破土而出的春笋,听窸窸窣窣的雨点砸进泥土的声响。可如今,身边少了弟弟你,少了那份闲逸的心情。装满回忆的雨点,轻轻的砸在脸上,没有知觉,却在身体的某的地方,形成了最真切的痛。 那一天的雨格外漫长,像一条黑暗的河流,从清晨一直流到黄昏。 【02 时隔半年,母亲便死了。 因为癌症,因为病痛,更应为遥远的思念和彻骨的悲伤,谈们活生生将这个坚强的女人逼上绝路,一种叫做绝望的食人花,残忍地将母亲的躯体吞噬,不留下一点痕迹。 因为没有钱,所有请求镇上几个好心的大人将母亲的尸体埋在了后山,并简单的立了块墓牌。我想不到,我着实想不到,我与弟弟昔日完乐的后山,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了,埋葬了母亲。他没有体面的葬礼,没有为他流泪的亲人朋友。应着清冷的月光,包裹着母亲躯体的泥土,愈加的冰凉彻骨。 仿佛巨大的针筒插进躯体,一点点抽走了内部的存在,留下的空虚无助,似乎永远都填埋不满。 母亲死去的那几日,我的精神一直很恍惚,整个人犹如镂空般虚无。 可我还来不及悲伤,便要迎接新的生活,哦,不该是迎接,换做是承受会更合适些。 难道不是么,我要承受的,是一个人的生活。 因为没有人会再为我支付学费,所以我只好辍学,离开了那个唯一能让我安心的学校。我的双腿,原本可以毫无负担的耷拉在地板上,亦或是吊儿郎当的摇摆,可如今却要插进冰冷的河水,傻子一般的在河里摸索。 是的,我得向母亲那样,做小镇一名无名的鱼贩子,坐很久很久…… 很久……… 【03 与弟弟再次相见,是在北京一个拥挤的十字路口。 周围是流动的人海,她却如礁石一般显眼的穿插在其中,弟弟的脸已不再是从前的那般稚嫩,包裹着她的衣物也是叫得上名来的牌子,完全看不出是一个曾在江南小镇生活了十一年的孩子。 这是我们时隔了两年的相遇,短短的时光,我们都变了。 我就在不远处望着弟弟,但他却始终没能发现人群中的我。也对,两年来不间断地在烈日下捕鱼,皮肤已经晒的黝黑,我想,弟弟已无法在拥挤的人流中分辨出她的姐姐,那个曾今属与江南的女孩儿。 当然,我也不希望他看见我,看见我如今的这幅模样。我只是不放心,才从江南来到遥远的北京来看他,看他在安心的读书,看他在大城市里生活的安乐,看他………三年前关于我们去留的抉择,我一直很后悔,后悔自己的自私,为了能留在母亲身边,一把便将母亲推给狠心的父亲。 可如今看他能幸福的生活,便也感到了安慰,还好没有让他留下,还好面对困境的是我而不是他。 还好。 这或许就是老天对我的惩罚,可我愿意欣然接受。只因为他是我的弟弟,是我的弟弟。 我站在十字街头整理好思绪再望向弟弟时,他正用手扶着栏杆,仰头看街对面的楼顶,霞光染红了弟弟俊秀干净的脸庞。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栋高楼,几缕薄云,霞光从看不到的地方漫过来,淹没了世界。 等缓过神来,弟弟已融进熙来攘往的人海,看不见了。 我拖着背包向车站走去,口袋的钱容不得我在这繁华的大城市多呆一秒。 可我看到了我想看的,便也知足了。 【04 再回到镇子,我依旧我的生活,记忆的青鸟越过时光的荒芜,一路寂寞,栖息在从未离去的地方,日复一日,等待再次相见的那一天。 可时光还是向我开了场天大的玩笑。 记得是从北京回来的三个月后,我顾不得瓢泼的大雨便去了后山,因为那天是母亲的忌日。其实除了这天,我似乎从未去过那里。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因为站在母亲的坟前,总是有说不出的惆怅与伤感,还因为我没什么好消息带给母亲,也怕另一个世界的母亲看见我因为捕鱼而划伤的皮肤,怕他在另一个世界也不能安心。 我蹲坐在母亲坟前,一点点吐出这几年发生的所有事情,包括三个月前与弟弟的相遇。说着说着,我的眼泪便越流越多,雨也越下越大。似乎要将母亲的小坟包冲走似的,我慌慌张张的向母亲道别后,便准备下山。 下山的路是烂石板铺成的,曲折且漫长。上面布满了绿油油的青苔,露出藏在绿色青苔下的烂泥,很滑很滑,每一步都必须要小心。路就是这样的难走,像走在滑溜溜的鱼背上。 大雨将我的视线冲的模糊,以至于我看不清脚下的乱藤,开不清前路……… 因为这个,我跌倒了。从半山腰开始向下滑,整个脊背就顺着小路溜下去,耳朵边全是些乱七八糟的声音,嘈杂却又清晰:路边带刺的枝干挂破衣物的声音,大雨与泥巴的撞击,我的尖叫以及不远处小镇传来的狗叫………..像十几种叫不上名来的食材,被丢进同一口锅里一通乱炖,说不出的难受。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终于停下了,栽在了一个不大的水坑里。 因为背部的衣服已经磨损完了,只剩下不堪一击的肌肤在与疼痛抗衡。像无数条带刺的荆棘在穿刺者身体的每一根神经。剩下的,就只剩下被困兽撕下皮肤般的血肉模糊。 我扑腾着双手,在空气中乱抓一同,其实我多想在此刻摸索到一根绳子,像拉灯似的熄灭全世界。 可是,我办不到。 我办不到 办不到啊 【05 醒来时我躺在床上,刺眼的阳光跳过窗台,毫不吝啬的洒在脸上,恍惚间还以为是在天堂。 顺着窗台向外望,小镇的雨已停了。大雨过后的小镇变得更加清新,每片树叶还未蒸发的雨渍依旧停留着,和叶片拼凑的图案是一种无言的安逸。 我以为一切都要好起来时,却被救我回来的镇上人告知————我的双腿失去了知觉,无法在自如的走路了!镇上人用平稳甚至毫无人情味的口吻将他们说出口时,我差一点,真的就差一点,没将身后那瓶农药狠狠的往她嘴里灌,尽管他救了我。 等镇上人离开,我没出息的哭了,凄厉的哭声似乎可以传遍整个镇子。我用尽全力一声赶一声的哭喊,发疯一般的撕扯着床单。生活果然给了我去多意想不到,刻骨铭心。可悲的是,我还来不及感受伤痛,便要想办法,想办法如何以一个废人的姿态,去应对未来的生活————我已无法再去捕鱼了。 我的脑袋像是横亘着千丝万缕满满当当的棉絮,丝毫没有喘息的机会。 谁可以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我抓过被子蒙住脑袋,拼命的想着,不料最后又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在场上我似乎做了一个亢长的梦。 梦里有母亲,还有弟弟和我。 那是我们从前一起生活的画面,想老式胶片似的一幕幕定格,大大小小的事物参杂在一起。梦很清晰,也很真实,一遍遍的放映着我们的现在和未来: 三年前与弟弟的抉择和分别 母亲死去的样子 拥挤的北京街头,弟弟的背影。 甚至,大雨天我从山腰摔下的瞬间……….总这所有存在过的,都在这梦里一闪而过,模糊着却又是深刻的。 记得梦境定格在最后一个画面,那是密不透气的人海,人海里,是无数个模糊的身影。 我鲜明直白的看见,有两个格外坚毅的身影 ——在人海中相拥而抱 …… …… 梦醒时分,我异常的清醒。 【06 后来的日子,我做了织女,每天忙碌的把长短不一的竹条编制成形形色色的竹篮,在做着破旧的轮椅那去县城里卖。买来的钱并不多,且多半都存在了我床头那个擅木箱子中。 我渴望箱里的钱多一点,再多一点,足够我去一趟北京,在看一眼幸福的弟弟。 就是因为心中有这样的信念,我才能够撑持到现在,记得双腿失去知觉的那个晚上,我在想:这个如同圆周率般变幻莫测的世界,总是肆意改写人的命运,一不小心,便是天翻地覆,我只能以坚毅的姿态抗争着命运的不平等与时间的压迫。同一个狭隘的空间,无法改变的命运,我要做柏林郊外一株顽强的矢车菊,被车轮狠狠轧过却从不选择低头。 我用如此坚强的信念活到今天,而我身体里的一切信念,都来自于他,我的弟弟。 因为我要活着,活着再次见到他。 可几年过去了,我在轮椅上已编成成千上万的竹篮,存够了去北京的钱,可我却迟迟未动身,说实话我在害怕,怕弟弟看见如今的我,会嫌弃,会默默的转身离开,亦或是悲伤,是难过,与其这样,还不如不去找他了。尽管,满脑子都是弟弟的模样。 就在我犹豫不决时,无意间在电视上看见了有关寻人的报道,报道上说,一个失去双手的少年,在北京街头寻找姐姐!我看见电视上有一张清晰无比的新闻照片;一个羸弱的少年,正用嘴巴叼着扳手为行人修车。当镜头落在少年的面部时,我几乎快要昏厥,好像身体里的所有血液都顶上了头顶-————那竟是弟弟。 原来,三年前,弟弟就因为车祸失去了双手,而狠心的父亲后母也弃她而去,从那年起,他便用嘴巴修车来维持生活,苦不堪言。看完报道我痛得无法呼吸,原来那个我一直以为过得幸福的弟弟,竟成了这个样子。弟弟在报道上说,他要努力赚钱,终有一天会去江南小镇找回姐姐,姐姐一定很向很想他,他也很想很想姐姐。 原来相隔两地,我们竟如此的相似。一样已不完整的姿态,一样在遥远的彼岸渴望见到对方。 我们失去了一切,却以最顽强的姿态活到如今。 心中的信念,便是彼此。 【07 三天后,我出现在北京街头。 站在熙来攘往的人群中,静静望着不远处的弟弟,他不再是羸弱的少年,而是一个有着坚毅后背的男人:此刻他正埋着头,忙着给一辆自行车打气,嘴巴叼下气门芯的盖,安上气筒的一头后,便嘴脚并用的为车打气,最后拔下气筒的一端,上紧盖子。这一切,弟弟竟做的那样熟练。 身后美轮美奂的落地窗,在弟弟的身上折射出微光异色,把她的身形勾勒出暖暖的绒光,我清晰的看见弟弟的脸上,纵横着豆大的汗珠,可她却笑得粲然。 一瞬间,世界变得豁亮。 “哪个,你是?”我站得太久,引起了弟弟的怀疑,此刻她正呆呆的望着眼前这个身坐轮椅却依旧笑容灿烂的我 下一秒,他便站起了身,瞪大眼睛惊呼道“姐姐!” 我不容弟弟思考,便揽她入怀,轻声呢喃“是姐姐,是姐姐来找你了,来找你了。” 我突然想起多年前的一个梦;梦里热闹的北京,两个相拥而抱的背影——原来,竟是我们! 的确,这么多年的离别,我们已物是人非,被伤痛与寂寞鞭打。可我们竟如此默契的坚持下来,等来了如今的相拥而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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