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在玻璃茶几上响了许久，她站在落地窗前碎花布帘子旁午后慵懒的阳光的阴影里，不曾回头和反应。 终于，电话铃声响起了第五遍。她收回落在远处的涣散的目光，回身拿起茶几上的电话。这号码不熟悉也不陌生。 接通。一个近似完美的女声，似从悠远的记忆里走来。对方说：子苏……他……去了。就在刚刚……你能不能…… 对不起。你打错了。她温凉的开口打断对方，然后直接关机。 走回落地窗前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早已泣不成声。窗外的一切早已模糊，就如某个人的模样，只剩浮光掠影。 子苏。子苏。子苏……是那样既可以做药用又可以做调料用的植物吗？她曾这样天真的问过某人。 那个人的回答是这样的：不是！怎么这么笨！我叫吴子苏！不是你说的那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听明白了吗？！ 她听完之后，被某人的气势给吓到了，只有微微点头的份。 后来，她终于了解紫苏是紫苏，而子苏并不是紫苏。他只能是众人眼里的明珠，和自己心里的伤痛。 她在南方城市的公寓里，接到一个家乡打来的电话，陌生的座机号码。对方哭泣后略带沙哑的声色：素素。子苏…… 子苏。车祸。半昏迷。 七个字，一个事实。她不语，默然，挂断电话。 对方，只听见电话里的嘟嘟声，和身后病床上子苏的呢喃声。 从那日起，她时常接到这个电话，但每次都不理会，任由它去。 只是，她悄悄托人去打探了吴子苏的病情。 自从接到那个电话，她就开始整夜的失眠，整日的涣散迷离。偶尔的小睡，也会做连绵不绝的梦。梦里是很多人的脸，哭的，笑的，厌烦的，隐忍的。 她说，吴子苏，我又带午饭，要不你吃我的吧。我，不饿。 唤作吴子苏的少年抬头乜斜着目光看着她，好吧。谁让我的饭里有“蛋白质”呢。靠！下次tmd再也不去那家快餐店了。 可是……她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事啊？！每次都这么啰嗦！少年脾气暴躁，他最瞧不上像素素这样不起眼的人。 你那个漂亮的粉蓝色的便当盒可以给我吗？低到尘埃里的声音，怕也只有自己可以听得见吧。她想。 少年微愣，然后只一声简洁有力的“给”，便低头吃饭，再不语。 只是，日后，吴子苏常常在午餐时间去找她。 他说，素素。你的糖醋鱼块给我点吧。我这个不好吃。这回他没有口气烦躁，也没有冷着脸，甚至用左手扒了扒碎发，有了些羞赧。 都给你吧。我，不喜欢吃鱼肉。以后只要做了，你都来拿了走吧。 于是素素看见少年拿着便当盒理所当然的离去，心下也有隐隐的满足。 吴子苏并未发现素素带糖醋鱼块的频率越来越高，以至于几乎每天他都可以吃到。但是，粗心如少年，他怎会了解。 一日，午餐时间。她站在吴子苏的课桌前，依旧低低地说：吴子苏，这些都给你。说着便如往日般的往少年的餐盒里放鱼块。 呵呵。哈哈。嘿嘿。吴子苏身旁的一群人笑的诡异。 小子，她谁啊。一个胖子用筷子点点素素。还用奇怪的腔调学道，这些都给你。 于是原本忍着的笑声，终于一发不可收拾的爆发。 吴子苏，我家非非可不能这样被欺负的呀！这不明摆着找上门来挑衅来了吗？说着话的女孩，素素认识。他们叫她果果，是余非非的死党。 对啊！对啊！有人附和。 靠！谁tm认识啊！灰不拉几的！少年终于忍不住，起身换回那暴躁的口气。这么难吃的东西是人吃的么？！拿走！说着便把自己餐盒里的鱼块连带其他饭菜一并扣入素素托在胸前的便当盒里。汤汤水水，溅了素素一身一手。引来了比先前更更甚一筹的笑声。 而那个粉蓝色的便当盒，连同素素本人成了一个笑话，也成了讽刺。 行了。行了。不带这么欺负人的。终于，还是有人替素素说了句话。 素素抬头，本想说“梁安桐，谢谢你。”可是那人已大步走出了教室，剩下的一群人自然也就跟了出去。 留下素素，一人呆在原地。 饭是干净的，鱼块还是以前的味道，昨天你还说好吃来着。素素把眼泪咽回肚子。 事实上，我本就是个灰不拉几的人。不如他们那般的阳光晃眼。 素素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一退再退，退到世界的边缘。 醒来的时候，天气已晚。她打电话，“梁安桐，你不是说子苏只是骨折忽然脑震荡吗？怎么会……？”她说不出那两个字，那是她无法承受的重量。 梁安桐沉默几秒，说：“以前就有病的，车祸也是在发病时出的。你要是难过就过来看看吧。” 梁安桐听着电话里素素冷静的声音着实有些惊讶和担心的，那语气就仿佛是在说着“今天吃米饭”一样，稀松平常。 “我忙。”素素说。 素素还是很感激梁安桐的，他是吴子苏那帮朋友里最友善的一个。 他曾问素素：“为什么还留着那个粉蓝色的便当盒？” “那是子苏的。我不敢带两份便当，只好用子苏那个大一点的便当盒，怕他饿着。”素素淡淡的笑，“很傻，对吧？” 梁安桐也淡淡的笑不说话。 “不用回答。我知道我很傻。”素素自己接着说。 “听说吴子苏要结婚了，新娘竟然不是余非非哎！” 有人在校内网上发了这样的状态。下面是各式各样的回复。晃得素素眼花，欲睡。但愿，这只是一场梦。 梦里是高中的最后几日。 “对不起。吴子苏。”素素终于鼓起了勇气，时隔一年零三个月十二日以后对吴子苏说了第一句话。 少年挺直的背影站定，白色的校服上满是涂鸦，还有那句“吴子苏。我爱你。By非。”他看了眼素素，终究还是骄傲的没有开口。 “对不起。”素素绞着双手，“我不知道非非是你女朋友，那天我也不是要去给非非找事和难堪的。”卑微如素素只想着对子苏好，却不想当日会造成那样的不快。 “无所谓。”少年不带温度的字句。 “嗯？”素素错愕。 少年抬脚继续往前走。 “我要报南方的大学。”素素低声对着那背影说。其实是想要问一下对方会报去哪里念大学，可是却找不到立场，也没有勇气。 少年终于还是心软了下来，但语气还是不冷不热。“与我无关。”他说。 素素赶到吴子苏的灵堂时，那里已经是人山人海了。也许这样说不大好听，但的确是人山人海。 吴子苏那样一个光芒四射的人，连走了也不让人消停，让那么多人伤心难过的赶过来看他。 素素远远的机遇看见了那打电话给自己的女人。余非非。这个让自己和吴子苏关系再度破裂的女人。 那时大二寒假，高中同学聚会。素素本不想去的，但抵不过梁安桐的死缠烂打还是答应去了。 可不巧的是，本欲和素素一道出现的梁安桐临时有事要晚去。素素一人到包间，里面笑声不断。 “素素。这边。”高中时的老同桌向素素招手。 素素笑着，“好。来了。”目光直接越过吴子苏以及他身旁的余非非。 如今的素素已不再是当日那个不长眼色的素素了。 “呀！素素，没想到你也来了。”余非非十分友好的笑容和语气，仍盖不了眼里的不屑。 “哎，就是就是。你怎么来了，还以为你不来了呢。”吴子苏附和。 众人一听，人家妇唱夫随，多默契和般配呐。 在班里一想沉默的素素是不情愿参加这样的聚会的，所以同学们当年有什么样的活动也很少记得素素。 素素微笑。随着时日的增长，她终于明了，就算是灰姑娘也是有倔强的。“你来，他来，我怎就不能来。你也不过是仗着我喜欢你，所以处处与我不留情面，处处与我难堪。你知我胆怯懦弱不会恼，不会与你争端。所有的一切，不过如此罢了。” 明白人一听一看，便知这句虽然明着说给吴子苏的，暗里却夹枪带棒的说了余非非。 吴子苏有些惊讶，一向柔软怯弱的素素什么时候竟也能讲出这般带刺的话了。 电话响起的正是时候，梁安桐的。素素接过，“哦，我同学聚会呢……是吗？那我现在就过去吧。没事的，这里空气不好，晃得眼睛不舒服。我跟同学打打招呼就来。不用来接我了。” 电话收回包中，素素转身，歉意的笑，“男朋友有点急事，我得去看看。大家玩的愉快点。以后有机会请大家去家里玩。” 众人又明白了，人家素素如今也是有男朋友的人了，余非非有必要这样吗。 出了包间，梁安桐站在楼梯口，素素看见便走过去。 “素素，我先送你回家。”梁安桐不好意思的说。自己非要劝说她来参加聚会，结果却闹了这样的笑话。 “不用了。你进去吧。大家还在里边等着你呢。”素素笑，“刚才谢谢你。电话里利用了你。” 梁安桐还是坚持送了素素才折回去聚会的。 车里，素素静默。 梁安桐问：“什么时候也变得这般伶牙俐齿了，甚有些咄咄逼人之势。” “其实一直这样的。只是那时太傻了，只道是忍着让着便可留在他的身边，哪怕是个路人甲。如今算是看开了。” 看开了，再也不愿做傻瓜般去牺牲了。牺牲自己的骄傲。 灵堂前的余非非最终还是发现了站在角落里的素素。 “你装什么？！不是不来么？！”余非非的眼睛红肿，瞪着素素的样子有些吓人。 “我是没有不会装啊。一句‘我又权利选择更好的’是很直白。”素素并不害怕眼前的余非非。 当年余非非甩掉吴子苏投奔他人怀的情节还是梁安桐告诉素素的。素素听此只讲了一句“又要苦了子苏了”便闭口不语，再不提及此事。 当年余非非仗着自己姿色越人，霸占着吴子苏，却又在外面处处留情。素素很是为子苏担心，但更多的却是不平。 “素素，你太过分了。不给子苏烧一张纸也就算了，你竟然连眼泪都不流。亏得子苏闭眼时还叫着你的名字呢。！”余非非也自知在和子苏分手这件事情上理亏，于是转移话题，矛头直指素素。 “非非。话不能这样讲。子苏叫素素，那是他觉悟了，自觉着对不住素素。”梁安桐拉住本欲帮余非非一同指责素素的果果，缓缓地开口。 “你也不用再这里演戏。根本没有人愿意看。毕竟人去楼空了。”素素依旧不急不缓，“我笨不欠子苏的。他也不欠我的。我有权利付出的，他没有义务去接受。怪只怪我们欠了时间的，于是被玩笑，竟蹉跎了年华与时光。如今各自还清了债，时间便放了大家生路，总算落的清静了。原来理不清的也都随着理清了。” “难过的话就哭出来吧。”梁安桐站在素素的身后。 素素的眼前是高中时，吴子苏坐过的角落。哪里放着一朵小白话，素素做的。 “不值得了。祭奠一下过去的就好。其实，故事在这里就结束了。”素素口气淡淡略带释然。 是的，故事在那个六月就在这个高中里闭幕了。一南一北，一大一小，泾渭分明。素素如愿去了南方的大城市，子苏依然留在北方的小城市里。从此，便是千山万水。 “我决定留在南方了。”素素给家人朋友一次次重复这句话。 父母执拗不过她，也就随了素素的心愿。 “你还要惦记他到什么时候，你不打算忘记吴子苏这个人了？” “这不是打算不大算就能说的清楚的问题。就像当初我觉得自己配不上吴子苏，所以对他几乎是百依百顺。然后等到自己努力到觉得自己可以配的上他的时候，他却要结婚了。在我决定要骄傲的去参加他的婚礼的时候，他又不结婚了而且还去了。你看，这说不清楚。” 梁安桐又问：“难道活着的人真的比不上一个死了的人？”他知道口口声声说看开了的素素，其实心里还有很多的结。 “梁安桐，你知道不是这样的。”素素有些不耐烦，但不觉愧疚。感情本就是甘之如饴的事情，没有强求和非要。 “我只知道就是这样的。”梁安桐并不打算放过素素，“为什么我不可以？就因为我是吴子苏的朋友？我从北到南，一路追随，只待你长大，等你忘却。可为什么我还是不可以？” “事情总要结束的。既然结束了，那便不要再纠缠不清了。了断要了断的利落。”素素终是无奈的口气和叹息。 “你若走，我此回定不会跟随。”望着心意已决的素素，梁安桐终于还是凉了心。 了断就要了断的利落。那就不要再呼吸着同一片空气，再遇见曾共同相熟的人，再看见烂熟于心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