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一定要把我埋在离天空最近的地方。” 林晚秋对我说这话的时候，正是秋天，我们坐在怡红院的门口，她靠在一棵老槐树边，望着天，枯萎了的叶子打着旋往下落，印在了她得眼里，渐渐的融为一体，以至于以后很久，我在看见她眼里化不去的愁绪时，都会以为那里藏了一片泛黄的叶子。 林晚秋是怡红院的花魁，这个镇上最漂亮最有才气的姑娘，她的身上没有一般风尘女子那样浓浓的脂粉味，眼角有一颗泪痣，很多人明着暗着骂她是狐狸精，勾引男人。她仿佛毫不在意这些言论，依然站在台上，笑颜如花，千娇百媚。迷倒了更多的男人。但是只有我知道，她是不快乐的，一旦闲下来时，她就会坐在门口的老槐树下，偶尔低下头望着我，然后仿佛自言自语的低声道：冉冉，我们这样的女子是没有未来的。只有在面对我的时候，她得眼神才是温柔的。但是我想，我是讨厌她的，因为苏子墨。 苏子墨出现的时候，我正坐在门口发呆，那天的阳光刚刚好，不急不缓的洒在身上，让人舒服的想要就这样睡过去，当我睁开眼的时候，我就看见了苏子墨，这是我第一次看见这么好看的男子，然后我就听见了心底花开的声音，他的眼里闪着和那天的阳光一样炙热的光芒，后来我才知道这光芒是因为林晚秋，我永远忘不了那天的阳光和苏子墨对我说的话。他说话的时候弯下身子，脸离我很近，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他说：我找林晚秋。我只知道当时我的心就这么直直的沉了下去。那一年，我15岁。 我不知道那天苏子墨找到林晚秋的时候说了什么，我只知道他出来的时候脸上带着明显的掌印，而林晚秋的眼角还挂着泪水，从那以后，他就成了怡红楼的常客，林晚秋对他从来都是不理不睬，他也只是坐在台下静静的看着。而我就远远的看着他的背影，这个时候，我就越发的讨厌起林晚秋来。从别人那里我知道了他叫苏子墨，是一个有钱人家的公子，而他与林晚秋之间，有着一段刻苦铭心的过去，这也是为什么林晚秋这么多年来都只卖艺不卖身。以前也有人问过她，她只是说，在等一个人带她离开。 那段时间，林晚秋越发的沉默了，发呆的时间也比以往多了许多，我常常看见她一个人偷偷抹眼泪，但这并没有激发起我的同情，反而让我认为她是在装模作样，因为在我看来，苏子墨的痴情，就像一根刺，狠狠的刺进了我的心里，让我的心就这么扭曲了对林晚秋的感情。 冬天即将结束的时候，迎来了我16岁的生辰，其实我自己也不确定是不是这一天，只是听林晚秋说，捡到我的时候就是这样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我赤着脚躺在冰冷的雪地里，周围是一些和我一样衣衫褴褛的小乞丐，他们一边把雪块和唾沫砸向我，一边对我拳打脚踢，仅仅是因为我捡到了快冻成冰的半个馒头，我冷冷的看着他们，不发一言，头上的血水流了下来，流到眼睛里，再从眼睛里被冲刷出来，我不知道旁人看见会觉得多么诡异，我只知道我的眼前模糊一片，然后在这片微弱的光芒中我看见了林晚秋，她赶走了围在我身边的小孩，然后蹲在我面前轻声问道：没事吧。淡淡的清香扑鼻而来，像这雪地一样干净，我缓缓站起来，用手抹掉脸上的血水，看了眼眼前的女人，“你是仙女吗？”这是我对她得第一印象，漂亮的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她当即就大笑起来。她笑起来依然很好看，脸颊有两个小小的梨涡。我转过身，拿过掉落在地上的馒头，一瘸一拐的准备离开，她叫住了我：“跟我走吧，我当你母亲好吗？”那一年我10岁，她23岁。不顾周围人的眼光，她把我带回了怡红院。她跪在红妈妈的房间里，“晚秋，不用我提醒你现在是什么身份吧，你再带一个孩子，你还想不想在怡红院待下去了，那些闲言碎语你还听得少么……”我站在门口，望着脚尖，红妈妈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了出来。周围站着的全是这楼里浓妆艳抹的姑娘，“不会是私生子吧……”“那可说不准，那小狐狸精勾引男人的本事可大着呢……”那些浓烈的脂粉味袭来，我突然觉得一阵阵的恶心。 “冉冉，今年生辰想怎么过。”林晚秋的声音将我从回忆里拉了回来，她和记忆中六年前的林晚秋重叠起来，我才发现她苍老了许多，不是外表，而是内心，因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笑得再妩媚也看不见那两个梨涡，笑容再也达不到眼底，只是浮在眼眶。我摇了摇头，“好吧，就和往年一样吧。反正也只有我们两。”“等等。”我叫住了要离开的她，“今年，能让苏子墨来陪我过生辰吗？”她得脚步顿在那里，过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再回答我，“好。”一个字让我愣在了原地。 生辰那天，我看着镜中的自己陌生的脸，找不到一点以往青涩的影子，明眸皓齿，眉目如画，楚楚可人。“我的冉冉，真的长大了。”林晚秋在我身后浅浅叹息。推开门，苏子墨就站在门外，眼里有一闪而逝的惊艳，然后他的眼就穿过我落到了身后的林晚秋身上，虽然只是一个眼神，但是我看到了里面的千言万语。“冉冉，送你的。”他扬了扬手中的木盒，打开，是一直木簪，十分小巧精致，上面刻着一朵牡丹和几个字：赠冉冉。淡淡的檀木香萦绕鼻尖。我把它插在发髻上，我在他的眼里看见了我的影子，“很美。”他笑着说，他的笑容依旧是淡淡的，但是在我心头镌刻出了一朵一朵的小花。林晚秋照例给我做了一碗长寿面，简简单单。临近黄昏时分，我和苏子墨靠在大槐树下，相对无言，林晚秋进屋收拾今天残留下得东西，雪依旧下个不停，与夕阳的金黄相印成趣。“冉冉，为什么想和我一起过？”苏子墨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宁静，我突然变得很紧张，局促不安，他似乎看出了我的不安：“没事，不想说就算了。”“因为……因为我想和你一起。”说完我便低下了头，涨红了脸。苏子墨楞了楞，然后笑了，大手拂过我的头顶，“傻丫头。”然后没了下文，我知道他懂了，我也知道他的意思，“是因为林晚秋吗？”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他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丫头，你不该这样叫她，毕竟她是你的……”“是因为她吗？”我固执的想得到答案，打断了他。他有些无奈的揉了揉我的头发，“丫头，你还太小，不知道什么叫爱，什么叫喜欢，我是爱过林晚秋，只是现在……是我负了她……”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如果，有来世，你会先爱我吗？”我看着他，眸子里闪着属于我自己的悲伤，“我答应过晚秋，有来世，依然只会爱她一个人。只是这一世，怕是做不到了。”然后，我站起身来，挣开他的手，笑了，笑容里充满了绝望，转身跑远，很快，便消失在他的视线里，我不知道我跑了多久，风不停拍打在我的脸上，然后，我就失去了知觉。梦里，林晚秋和苏子墨牵着手站在我的面前望着我，林晚秋的眼神充满了怜悯，然后他们渐渐走远了，我想叫，叫不出声，想跑，迈不开步子。就这样看着他们渐行渐远，留下我一个人。 醒来的时候，床边只有红妈妈一个人，“你终于醒了，你都睡了两天了。”“林晚秋呢？”我心里突然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红妈妈叹了口气：“你看你们这是造的什么孽啊……”说完她递了一封信给我就出去了。林晚秋清秀的字体跃然纸上。 冉冉： 今天是你16岁的生日，我很为你开心，我的冉冉终于长大成人了，你还记得我第一次看见你的那个下雪天吗，和今天一样，那时候小小的你却是倔强的，眼神和我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我当时就喜欢上你了，所以我对你说，让我做你的妈妈好吗，虽然这么多年，你从来没有叫过我妈妈。但是看着你的成长我是最开心的，我一点不后悔让你留在我的身边。我知道，你喜欢上了苏子墨，但是你不能爱他，因为他已经有了妻子，以前他叫我等，等来的却是这样的结局，所以我不想你步我的后尘。等以后你长大了，我会给你找一个干净清秀的男子，只有那样的男子才配的上我的冉冉。我会永远爱你，陪在你的身边…… 我不会想到，当我跑出去的时候，看到的，是林晚秋冰冷的尸体，听苏子墨说，那天我跑出去后，林晚秋急的连鞋也来不及穿就追了出来，经过山谷，脚下打滑，摔了下去，听说，她得最后一句话是：冉冉……苏子墨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泣不成声了，“我追上去，可是雪太大，很快就看不见她了……”我把她葬在这里最高的山上，离天空最近的地方，那天，很多人哭了，有真心真意，有虚情假意，而我依旧没有哭，在她得墓前站了很久很久。 苏子墨的离开是意料之中，他带走了林晚秋的所有东西，走得时候没有说一句话，我知道他恨我，我就门口看见他的背影，渐渐消失不见，后来，我成了这里的花魁，也喜欢上了每天坐在老槐树下发呆。然后每天重复着一个梦，梦里有我，有林晚秋，有苏子墨，林晚秋笑得时候依旧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我听见她说：“冉冉，把我葬在离天空最近的地方，伸手便能触摸到自由，冉冉，你要幸福……” 林晚秋，如果有来生，让我先爱你，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