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那年我休学了，任何医生都无法解释我头疼的原因。妈妈只好让我休学。第二个月我以招工考试第一名的成绩，成了白酒厂刷瓶车间的工人。刷瓶的水都是刺骨的凉水，火热的心，跟凉水比起来不算什么。每月工资七十二块钱，爸妈一分都不要，全让我自己攒着。我的工资都花在了他的身上，高中的同桌。发了疯似的爱好美术，发了疯似的想考美术学院。我发了疯似的爱他。年老体弱的父母，众多的弟弟妹妹，窘迫的条件，哪有余钱让他去买颜料、画笔和画纸。我爱他，愿意为他干任何事，装头疼欺骗老师、父母，放弃考大学的机会，甘愿刷着那些随时会成玻璃碴子划破皮肤的瓶子。我从路东头的县一中走出来，走进了路西头的白酒厂，我的工资从白酒厂领出来，转眼就进了县一中，正好一个循环。良好的天赋加上接近一年的恶补，他如愿考上了A城的美术学院。 四年后他放弃了留校任教的机会，回到县城师范学校做了美术老师。当年我们结婚了，次年我们的女儿出生了。女儿一岁时，他在A城美术学院的小师妹，出身于A城的高干子女放弃了A城的工作，也来到了我们县城的师范学校做了美术老师。女儿两岁生日那天，我拿着厂里发的下岗证和下岗补贴回家后，看到了他写的离婚协议书。他把家里仅有的三千块钱给了我，答应每月付给女儿一百块钱的抚养费。他说追随他来的师妹怀了他的孩子。我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揣起了他递过来的前十个月抚养费一千块钱。 我用仅有的三千块钱买下了我们租住的这两间平房，用下岗补贴买了一辆三轮摩托车跑摩的，是我们县城第一个女摩的司机。女儿长到两岁半时，因为妈妈病重，不能帮我照看孩子，我就把孩子送到了托儿所。女儿是第一个被送到托儿所的，又是最后一个被接走的。我不敢想象两岁半的女儿用羡慕的眼光看着别的小朋友被接人呵护的接走，而自己孤零零的守在偌大的屋子里，等候妈妈的心情会怎样。我只知道如果我早早收工，把女儿接回家的，女儿可能今天就没有肉吃，我要是今天多拉个活，多挣个三块五块，我就可以给女儿买点肉，运气好的话，还能买上那件漂亮的花裙子。每次有夫妻两人带着孩子来坐我的车，我的心都会揪的难受，经常自己找个没人的地方哭一场再去拉活。 离婚后，他就跟他的小师妹结婚了，随即双双被调到了A城的师范大学，女儿的抚养费一共就给了那十个月。 女儿一直很省心，从来不跟我提额外的要求。 八岁那年，女儿躺在被窝里，悄声问我：“妈妈，你是不是跟我爸爸离婚了？”从两岁以后她就没叫过爸爸，提起爸爸两个字，女儿有点不自然。我的心像被疯子蛰了一下，疼的厉害。问：“别瞎说，你知道什么叫离婚？”女儿从被窝里伸出胳膊，环上我的脖子：“没事，妈妈，我们班有还几个同学的爸爸妈妈都离婚了，离婚就是爸爸妈妈不在一起了呗。再说了我都有这么好的妈妈了，没有爸爸不是一样过的很幸福吗？”我忍住眼泪问她：“你真觉得跟妈妈过很幸福，不受罪吗？”女儿忽闪着两只漂亮的大眼睛说：“你们怎么选择是你们的事，但是我谢谢你，妈妈，你选择了我。这辈子有你这样一个伟大的妈妈，就是给十个爸爸都不换的。”那晚我跟女儿睡在一个被窝，很香。 十岁那年，我开摩的每天到下午四点就收工，四点以后我在夜市上摆摊。晚上在夜市上挣的不比白天开摩的挣的少，这样我就有了双倍的收入。跟他一样，女儿有很好的绘画天赋，在幼儿园时，老师就跟我提过多次。碍于那时的经济条件实在太窘迫，我没有给女儿报美术班。女儿十岁了，我怕再拖就耽误了女儿。就请了师范学校最好的美术老师教女儿学国画。女儿的天赋好的令她的美术老师都惊讶。 无论春夏秋冬，女儿每天放学回家做完作业，就做饭，自己吃完后就给我送到摊上。夏天有绿豆汤和各种凉拌小菜。冬天有大骨汤和新出锅的馒头。我惊讶女儿是如何学会那些我都做不好的菜肴的。女儿已经长的快跟我一样高了，她自豪的说：“休息的时候，去书店的菜谱书上抄的。”我搂着女儿除了高兴，只有高兴。女儿的优秀让我没有流泪的机会。 中考填报志愿时，女儿说：“妈妈，我报县里的师范学校吧，这样我就不离开你了。”我说：“我希望你考一中，那是妈妈曾经读过的高中，妈妈还希望你能考上美术学院，在美术领域有更高的造诣。”亭亭玉立的女儿我得仰视她才能看清楚她的表情。女儿的胳膊环上我的脖子：“妈妈，读美术学院太费钱，我真后悔学了美术，我心疼你。”我说：“你不上美术学院，妈妈浑身都疼，医都医不好，不信你试试？”女儿吧嗒在我脸上亲了一口：“好好，我伟大的妈妈，我听您老人家的。”我真庆幸，老天让我的女儿成长的非常阳光。 我们的平房拆迁，分到了60平米的套二房，我把摩托车卖了，用多年的积蓄在商业街租了门面房，开起了服装店。 女儿顺利考上了县一中，我跟他曾经读过的高中。女儿自己定的目标是中国美术学院。可是女儿偏科太厉害，艺考时专业课过了中国美术学院的分数线。文化课，却考砸了，勉强够二本线，最后调剂来调剂去，竟然调剂到了A城的美术学院。他曾经读过的大学。 女儿的能力又一次显示出来，她只是趁着跟我去进货的间隙，一次性的在批发市场就置办好了自己的行头。回来在电子城花了不到一台的钱，买了两台九成新的笔记本电脑，一台给她自己，一台给我用。又教会了我使用QQ聊天。 女儿去报道前夕，我将我和他的事情和盘托出。我是存着私心的，毕竟女儿身上留着他的血，他现在是A城师范大学的常务校长。女儿又考到了A城他曾读过的大学，在当今就业难的形势下，他要是肯出力的话，女儿的工作问题应该可以解决的。我不想女儿毕业后再回县城。女儿心里很抵触他。我就像女儿八岁时跟我说的那样：“没关系，你怎么选择，是你的事。妈妈只是把该告诉你的告诉你。” 女儿走了，每天晚上都在视频里跟我聊天。 今天晚上女儿在视频里告诉我：“妈妈，真滑稽，我见到他了，他怎么那么胖呀，头发都快掉没了，他真的配不上你。”我心里一怔：“你去找他了？” “我才不找他呢。我们学校举行校庆，他做为特邀嘉宾，我是新生代表。我们俩还合唱了我们的校歌呢。庆典结束后他来找我了，我没见他，没那个必要。不过他一点都不帅，唱歌还跑调，妈妈你当年的眼光可不咋地呀。” 我说：“你不要恨他，毕竟是你爸爸。” 女儿说：“我根本就不爱他，哪来的恨呀。他对我就是一个陌生人，以前是，以后也是。我不爱也不恨的一个外人。我对他只有一点点感激，因为没有他也没有我。除此之外，我们之间没有交集。” 我流泪了：“你跟着我受苦了，连父爱都没享受到，下辈子可千万别做我的女儿了。投身到正常的家庭中去，好好的享受一下被父母宠爱的感觉。” 女儿的语气出奇的郑重：“吴梅女士，下辈子打死我也不做你的女儿了，我要做你的妈妈，让你做我的女儿，让我来照顾你，爱你。” 女儿冲我拌了一个鬼脸：“别那么小气嘛，吴梅女士，女儿是妈妈的小棉袄，你光让我做你的小棉袄，你也做做我的小棉袄呀，让我暖和暖和。” 有女儿的笑声陪伴，我知道我今天晚上肯定又会做一个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