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须发全白的施爹一样，他的老牛也确实老了。夕阳西下的时候，坐在稻草堆旁的老牛一边慢慢地努着嘴，反刍吃下去的稻草，一边不时抬起头长哞一声。 三四年前，施奶奶丢下施爹走了，剩下施爹一个人。施奶奶在世时，看施爹一天到晚把牛当宝贝服侍，就生气地说，看你，就把牛当亲人，那你就跟它一起过吧。谁知，一语成谶，如今，老牛果然成了施爹唯一的亲人。 家里没人了，屋里空荡荡的，睡在东房的施爹不放心让牛睡在没挡风墙的牛棚里，索性将它拉回家，拆了隔墙让牛睡在西房间，跟自己做个伴。 施爹真的把牛当亲人，照顾得无微不至。春天，天一亮就把牛拉出去吃新鲜的青草；夏天，点了艾叶熏烟，为它驱除牛虻和苍蝇蚊子；秋天，收了黄豆，自己舍不得吃，留着给牛加餐；冬天，把水烧热了让牛饮。 施爹待老牛不差，老牛待施爹不赖。尽管牛渐渐老了，但它仍尽心尽力出去耕田耙地。这年头，本来耕田耙地的活儿给拖拉机包了，但有些零星地块，拖拉机没法儿耕，只好劳驾老牛了，还有的老农，死心眼儿，认为牛耕的地比拖拉机耕的好，庄稼长的好，非要让牛耕不可。施爹曾经现身说法告诉我，他和他儿子同样一亩地，儿子的地用拖拉机耕，他的地用牛耕，结果怎么样，秋收时，他的地比儿子的地多收了二三百斤稻谷。 不说这头老牛年轻时，一头牛抵两头牛用——人家的牛一天耕头二亩田，施爹的牛一天耕三四亩田，不仅为施爹赚了不少钱，也为他挣足了面子。这几年，牛老了，仍坚持出去耕地耙田。田耕好了，主人家除了按规矩支付工钱，还管两顿肉饭，有的人家还给一盒烟。你想，没有老牛，施爹到哪儿去享受这种待遇？ 有一次，老牛还救了施爹的一条命。 那一天，替人家耕秧亩回来，施爹太累了，大概也因为晚饭在人家多喝了两盅酒，一到家来不及脱衣上床倒在牛栏边的稻草上就就呼呼大睡了。任老牛在一旁慢慢地吃草。谁想，不知从外面哪儿游进来一条很大的火赤练毒蛇，游到稻草上，发现有人挡住了它的去路，生气地抬起头，张开嘴，伸出红红的蛇信子，似乎要咬施爹一口。此时，被站在一旁的老牛看见了，护主心切，它抬起一只前蹄，啪的一下踩在蛇身上，而毒蛇立即回头对准老牛的前腿狠狠地咬了一口，痛得老牛“哞”的一声长叫。施爹受惊立即醒来，吓出了一身冷汗，取来大锹把毒蛇斩为两段。回头一看老牛痛出了眼泪，那被毒蛇咬过的地方已肿了起来。他立即赶到村委会请来兽医，为老牛做手术，挤出中毒的黑血，敷上药。这一次幸亏老牛，不然施爹就没命了，所以从此施爹就差没把老牛当亲爹。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他认定老牛是他此生的大恩人。 如今老牛终于倒下去了。老牛是半夜走的，就这么走了，无声无息老死的。 按理说，老牛活了二三十年，也算长寿了。但施爹一样哭得稀里哗啦，不比老伴儿死时流的眼泪少。 第二天早晨，施爹到镇里的布店去扯了一丈纱布裹住老牛的遗体，因为不可能有这一大棺材收殓它。按本地习俗，如不用纱布裹了老牛埋葬，老牛死了后是不能上天堂的。 施爹到了布店正准备扯纱布，他侄子领着一杀牛的屠户来见他。侄子问他买纱布干啥，施爹说包了葬牛。他侄子一听就叫起来：“叔，傻了吧，你知道一斤熟牛肉卖多少钱，三四十元！”施爹一听就明白了，要他把老牛杀了卖肉赚钱。“去，去，去……”施爹一听就生气了，差点骂他浑蛋。那杀牛的人却不生气，慢言慢语地说。“施爹，你是不忍心看老牛被杀，这样，我把牛拉走，等我处理好了过几天再把钱送给你……”“滚！”施爹大喝一声，那人吓了一跳，忙举起手打招呼：“不，不，不，施爹，我走还不行吗？” 施爹把老牛用纱布裹好下葬，一样烧香礼佛，请和尚念经，超度老牛上西天。 老牛葬了以后，施爹也病了，侄子让他住到他家里，但他不去。过了几个月。施爹也走了，临走前吩咐侄子，让侄子把他和老伴儿，老牛葬到一起。 侄子哭着答应了，他才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