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空，打小起，就是空空稻草人一个。老妈常说，这脑子是让高烧给烧的。那时候，隔三岔五地发烧，轮番出击的针药，不只是烧出了个空脑壳，连身体都是空的。风一吹就穿膛，雨一淋就漏洞，接着就是头疼脑热，然后打针吃药，乡里人常说，这叫“见风就倒”。 于是稍有个起风、变天的，老爸就赶忙到学校去给它送件衣裳挡风，递把雨伞遮雨。防着这么个空空稻草人让风给刮跑，让雨给淋着。否则，就要成纸片人了！ 幸好两老每日细心呵护，每时用心看护，空空稻草人才有幸没被鸟儿衔了那几根稻草，被风 带走，幻化无形。两老上班衔着，下班掖着，晚上搂着，就这样空空稻草人才得以躲过阎王爷，继续偷偷窜走人间。 为给这空脑壳的孩子装点脑筋，也防备工作繁忙的两老应接不瑕，稍有不慎真让风给捎走了。两老决定提早把空空稻草人送去上学，让更多双眼睛为他们守住这个空空。 多小的一个人，头发稀疏，发黄，身板轻薄，在幼儿园的时光里每天总在教室的第一排晃，无遮无碍。晃悠晃悠的，上了一年级。 给学生注册的老师是个三十来岁卷着长发的年轻女教师，端庄地正姿坐在椅子上登记注册人员。手不停挥，看空空时只稍一抬头，斜眼一瞟，就说：“太小！不行！” “我不小！”在一溜密密匝匝的人流里，空空稻草人使劲地想从人堆里冒出尖来，努力地踮呀踮呀，却被周围人一推搡，摇晃得不行。 老师宽厚怜悯，抬眼看了看这个倔强的小人儿，于是破格收容了这么个空脑壳的愚钝的娃儿。好在空脑壳的地带好开荒，装得进，溢不出。空空稻草人就这么继续在第一排晃，天天都和讲台上的老师咫尺可亲。 上学一个月后，空空脑壳里总算被填进了不少拼音字母和阿拉伯数字。她时常把它们拿出来摆摆、称称，有时码出来排队，像一群和她说话的伙伴。 不负众望，仅一个月工夫，空空的成绩在一溜学生中窜出头来，被老师挑中了当班长。但好消息没传出三、两天，就夭折了。原来，这空空稻草人，身体里是空的，连个高音炮也搁不下。上课叫“起立”的声音小如腹语，挤在唇齿间，他人一概听不到。于是由“正”转“副”，重点保护。 被消了正职，空空反觉得浑身自在了。自打副级班干任职以来，她就是只挂职，不用办事儿。上下课的口令是正班长喊，检查作业是组长的事儿。虽然如此，老师还是非给她个职位挂着，大有以资鼓励的味道。到这时，她才意外的发现，原来自己的五脏六腑也全是空的。难怪她的爸妈老开玩笑说：“这个没心没肺的孩子！”居然是真的。 虽然空空乐得这副状态，但家长和老师哪肯罢休？他们都一致认为她天赋禀性，非得从她那儿找到能力开发点。 一次课堂上，老师问同学们，“你的理想是什么？”。 空空左思右想，绞尽脑汁也没找到自己身上有什么“特异功能”，怎么才能凭着这点特质，走向远大的理想呢？ 于是，空空怯怯地看了老师一眼，低下头去，声音细小：“我——没——有——”，不时地瞅老师，生怕因为这个老师会将她从这个班级里删去。因为，她本来就是个不及龄的学生。 “怎么能没有呢？一个没有理想的人，人生就没有路标，就没有前进的动力……”老师慷慨激昂地讲了一连串的道理，说得空空像天鹅湖畔顾影自怜的丑小鸭，低垂着脑袋不敢抬头，静静地听同学们在高谈阔论：一个胖墩墩的女生意气奋发地在大声宣扬，她末来的理想是当一名举世闻名的舞蹈家。一个流着鼻涕虫的男生，大大咧咧地一手横抹，竟然也咧着嘴角傻笑着说，他要当诺贝尔文学奖的得主……经久不息的掌声还是在教室里此起彼落。空空没有豪言壮语。她觉得羞于这样的表述，宁愿像蚯蚓一样日复一日地忙于地下运作，修筑自己的万里长城。 即便如此，老师还是不失时机地诱导她：“回去好好想想，像你这样成绩优秀的学生，怎么可以没有远大的理想呢？”她把目光深埋在课桌的抽屉里，觉得自己就像是那个还没上路就瘪了下去的轮胎。 为了树立一个远大的理想，空空稻草人决定要慎重地考虑、考虑，怎么也不能辜负了老师的谆谆教诲。 “天生我才必有用！”空空稻草人首先试着想当科学家。但是，被一个苹果砸中脑袋，能够死心眼地思来想去，愣是把大家都认为天经地义的东西研究出一个惊世骇俗的“万有定律”的是牛顿。空空稻草人也羡慕这一个苹果砸出来的天才。可惜她终究不是，脑袋空空，苦思冥想之下，狠狠地咬了一口苹果。苹果竟然是苦的，往黑洞里一窥，里头还曲缩着一条果虫！真是岂有此理！ 科学家当不成，当艺术家吧。找个胖茄子和几根牙签，左右下签，拨弄拨弄，整出只小猪，没过几天就蔫了。想要和稀泥，也捏制出点工艺品。但终究强悍不过老爸、老妈。满身泥点子的空空稻草人被强行拽回家，按在澡盆里洗净了手和身子。即便如此，也阻拦不了空空对理想的追求，继续捉摸。难得的一场大雪，让空空终于有机会一试身手。一个冰雪大熊猫，背着家人抚了良久，终于完成了。晶莹剔透的，让空空着实骄傲如冰雕工艺师。为了不让父母发现，将它偷偷藏在衣柜的一角，重点保护起来。谁知第二天照样失踪了。空空终于按捺不住地放声大哭，一厢情愿地认定冰雪大熊猫是被她的父母遗弃的。当艺术家，也没当成。 所谓宏图大志，不过是天边微茫的星光。 空空觉得很茫然……她只想快点长大，当个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