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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岁,没有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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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yanhuimin@yanhuimin 6/5/2012 10:38:00 AM
十六岁的我,躺在一棵洋槐树下,寻找春天的踪迹。 我穿着一条崭新的白色棉布裙子,比洋槐花还白的颜色,我盛开着,在这棵洋槐树下。阳光很温和,和那馥郁的花香纠缠着,拂过我的皮肤,把我的白裙子也晒得香香暖暖的。 我看见一个男人,他穿一件和我的裙子同种颜色的雪纺衬衣,和一条红得掉色的长裤,他的皮肤像是加多了牛奶的卡布奇诺,甜甜的香味吸引着我的目光。 他仿佛察觉到了我的目光,向我走来。逆光的方向,阳光模糊了他的脸,却给他身体的轮廓镀上一层金光。霎时间,似乎时空的长度也不过是我们之间的距离,我安静地看着他踏着阳光,一路走来。似乎是过了一个纪元那么久,他终于走到我的旁边。我露出最美的微笑,迎接他。 他终于走远了。 我没有看到他的背影是什么样的,只是在他经过的瞬间,我发现,我的白裙子已经泛黄了,那种被岁月侵蚀过后的颜色,散发着陈旧腐烂的味道。洋槐花,依旧开着。洁白,柔软,馥郁。 一场浪漫的邂逅,带走了那个属于白色棉布裙的时代。 我不会微笑了。 我爱上了红色雪纺裙,记忆中曾出现的颜色,红得恶心。 我又来到了那棵洋槐树下,身着鲜艳的我,却已枯萎。雨天,没有阳光,我的红裙子,又硬又冷。 我看见了那个男人,他撑着伞,穿一件干净的白色棉布T恤和白色灯芯绒裤子。我的目光仍无法拒绝他皮肤的诱惑。我盯着他,看着他向我走来,——多么熟悉的场景。他今天穿白色灯芯绒裤子。 我忽然感到恶心,比上次看到那条红裤子还恶心。 这次,他在我面前停下来了。 我终于看清了他的脸。狭长的丹凤眼,像橘子味的软糖,有几分阴鸷,浓密凌乱的眉毛,如村野里的山棘,薄情的嘴唇,随时可以割碎人心,全是我所不喜欢的五官,但组合在一起却对我有种致命的吸引力。 他带我去他的的住所。他说他叫庄白。 他住在一所高级公寓里,有一扇巨大的落地窗,我坐在窗边昂贵的地毯上,看窗外氤氲的水汽,整个城市都被包围在灰暗的眼泪中泪,世界在雨水中被洗去一身浮华,裸露出寂静的本质。他端来一杯热巧克力,说:“雨停了,我送你回家。”他放德彪西的曲子,低沉暗淡的琴音瞬间倾泻开来,在忧伤的旋律中我们捧着温暖的巧克力欣赏窗外忧伤的雨景,思索各自的忧伤,不可名状的寂寥横亘在我们中间如可悲的厚壁。 很久,他终于开口:“你的裙子很漂亮。" 我想我该安静地道谢,以示礼貌,又或者夸张的笑,以示惊喜。然而,我终究还是选择延续沉默。 很久很久以后的谋年某月某日,我突然开始不可抑止的怀念,怀念德彪西忧伤的音乐,怀念温暖的巧克力,怀念那扇沾满雨水的落地窗,怀念那时不可名状的寂寥,怀念,他。 那个细雨霏霏的夜晚之后,我成了他家的常客。他成了我的提琴老师。 我病态般地沉迷于一切低沉暗淡的东西。大提琴是我灵魂上最美的伤疤。 他教我拉D****id Popper的练习曲,一首一首,旋律成为我们之间最缠绵的情话。很多很多的下午,我和他相依在他家的落地窗前拉琴。他用修长有力的手指握着琴弓,闭上眼睛拉琴,表情静谧,如最虔诚的信徒,我喜欢他拉第九练习曲时紧锁的眉头,苍白空洞,绝望是他最忠诚的伴侣。我爱他的绝望。 那是一个阴天的下午,洋槐花还没有谢的时候,我摘下一串,放在琴盒里,带着洋槐花伴的笑容奔向他家,红色的裙子翩跹着,像是燃烧着的蝴蝶,舞动着最后的祭奠。 我的红裙子掉色了,一片一片不均匀的色斑让我想吐。我吐了,吐了很多很多,我将在公寓里的所有的下午都吐出来了,我看到一束洁白的洋槐花被淹没在我的呕吐物下面,浑浊的呕吐物糯软的,像是公寓里那两条蠕动的躯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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