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村里有个傻子 林峰有个傻姐姐，傻姐姐叫林月，比林峰年长七岁，村里人都喊她“傻林月”。林月并不是天生就傻的，据村里人说，她小时候发高烧，送到医院去，医生却用错了药，没能及时退烧，自那次高烧之后，林月就变得呆呆傻傻的，智商始终停留在儿童期。不过傻人有傻福，林月虽然人傻，倒也无忧无虑，到底是心宽体胖，十五岁时便已胖得像一只发酵好的大面包，村里人都会指着她，笑着说“真有福相”。 林月不上学，天天在田间小路上跑来跑去，东摸摸西看看，钓钓龙虾摸摸鱼，偷摘一个人家地里的西瓜吃，或者掰几个番麦烤来啃。当然，她也会做点正经事，比如帮姆妈去割草，然后背回家喂羊，她家里养着两只大羊，林月专门负责喂养，林月傻，可并不是真的那么笨，她懂得早上是不宜去割草的，要等草尖上的露水干了才好去割；她也会跟着姆妈去田间地头锄草浇水，体格健壮的她有着一股子蛮劲，勤快起来简直像头牛一样。 那时村庄上的人家都会种葱来卖钱，会有膀大腰圆的葱贩子来到一家家人家来收葱。葱从地里拔出来运回家后，需要一根根掐去黄叶，拍掉根须上的泥土，然后整整齐齐地扎成一小捆一小捆，还要放到水里彻底洗干净葱头，这是一项辛苦而繁重且枯燥无味的差事，可卖得却很贱，不过几毛钱一斤，所以，庄稼人是多么辛苦呵！如此辛苦的劳作，也换不来多少回报。 林月没事做的时候，就到自己村上兜一圈，看有谁人家需要帮忙的，村上的人家看到林月走过，大多会招呼她进门帮忙自己家“拣葱”，然后一直忙到中午吃饭，有的人家会留林月在家吃饭，有的人家不会。林月很能吃，饭常常要吃两大碗，有一次，在一家人家吃多了竟然呕了起来，于是村里人说，“傻林月傻得不识饥饱。”林月在外面吃不到饭时，就跑回家，看家里有什么可以吃的，有时候她姆妈早上烧多了粥，或者隔夜的冷饭，摆在桌子上罩在饭罩下，她也就随便吃点冷粥冷饭就着自家晒的酱瓜，随便应付了一顿。留她吃饭的人家下次见到林月唤她拣葱，她还会乐呵呵地去帮忙，不留她吃饭的人家再唤她，林月是断然不会再去帮忙的，所以，林月其实也不是真的那么傻。 林月的奶奶在村庄前的三岔路口开了个小杂货店，卖卖酱油瓜子等各种调味料和小吃。有时候，林月就在店里给他奶奶看店，但她并不懂买卖东西，就只是在店里自顾玩耍罢了。小杂货店的里间是存放货物的仓库，空间不小，摆了个台子，常年有人在里面打麻将，哗啦啦哗啦啦的洗牌声，搭配着村上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家生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二、林月送弟上学 林峰到了上学的年纪了，他爸爸给他在村委会旁边的小学报了名，还特地走到镇上给他买了一只暂新的小书包。林峰背上小小的新书包，林月看了高兴得直拍手：“弟弟要上学喽！弟弟要去读书喽！”林峰却是老大不乐意，发起犟脾气，摔坐在地上哭闹。姆妈看这情景，大为光火，拽起鸡毛掸子就往林峰屁股上打去。林月一看弟弟被打，站在一旁哈哈大笑起来，笑得腰都弯了，边笑还边说：“弟弟不要上学！那换我去上学！”林月姆妈白了林月一眼，大声斥责道：“傻子读什么书！读了也是白读！”林月一听自己姆妈这么骂自己，心里很是不悦，反驳道：“我为啥就不能上学！我就要上学！”说完去抢林峰的书包，抓了就跑。她姆妈气得牙齿咯咯响，拿着鸡毛掸子追上去。林月身体壮实，跑起来像阵风一样快，林月姆妈追得气喘吁吁，眼见着林月是朝着南面田里跑去的，可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林峰上学的第一天，林月跟在后面，陪着林峰走了好几里地，护送弟弟上学。林峰进教室上课，林月就在学校外荡啊荡。中午林峰在学校有订饭，吃得肚子鼓鼓囊囊，林月在校门外肚子却饿得咕咕叫。林峰不喜欢林月跟着自己，躲在学校里不理她，林月却依旧傻呵呵地在学校外面等，一直等到天黑了，林峰放学了。然而她没有等到自己的弟弟，林峰嫌她烦，自己早就趁她不注意撒腿跑回家了。林月等不到弟弟，只好回家，却发现弟弟正坐在饭桌上吃饭呢，她心里的石头才算落了地。可她姆妈还是打了她一顿，怪她没有去割草，饿着了家里的羊。之后几天，林月依旧坚持送弟弟上学，送到学校后再返回割草，傍晚再走去学校接弟弟放学，弟弟朝她吼，叫她“滚远点”，林月便远远地跟着弟弟，一直跟到家。也许是意识到自己不受欢迎，也许是觉得弟弟完全可以自己一个人走去学校上学，林月也就不再坚持送林峰上学了，她依旧恢复了以前四处游荡的生活。 三、林月闯下大祸 林月因为傻，不免要受些欺侮，村上的小孩子一看到她就骂她，拿小石子扔她。林月起先是躲开，后来实在忍受不了了，就予以回击，之后小孩子一看到她都是偷偷地在她背后使坏。有一次，林月和一个小男孩打起来，林月扇了小男孩一耳光，小孩一个趔趄没站稳，倒在地上，鼻子磕到一块砖头，流出鼻血来，小孩一看自己流鼻血，便哇哇大哭起来。哭声把大人给引过来，小孩姆妈看到自己的宝贝儿子哭得凄凄惨惨戚戚，顺手就给了林月一巴掌，随后把林月拉到她姆妈跟前讨要说法。林月姆妈一看自己闺女闯了祸，气不打一处来，顺手也给了小娘头一耳光，林月委屈得直掉眼泪。林月姆妈觉得自己闺女简直是个闯祸胚子，恨自己“怎么生下这么个没用的东西”，这次事情使得两家人家闹翻了，林月姆妈觉得颜面无存，决定好好管教她一番。除了一顿狠揍外，林月姆妈竟还用根铁链子把林月像狗一样拴起来，不让她到处乱跑闯祸。象征性地管教了几天之后，林月重获自由之身，只是打那以后，她性格变得乖戾暴躁了不少，见到人就开骂，甚至对人吐口水，村上人避之不及。 四、傻子家的客人 一晃，林月不知不觉已经年满二十岁了，她姆妈寻思着也该为她张罗婚事了。可一个傻子，谁会愿意同她结婚呢？林月姆妈托了好多人，被托的媒人一听说林月是个傻子，都连连摇头，但还是勉强答应林月姆妈帮着留心。苦等了一个多月后，林月姆妈娘家的人跟林月姆妈讲，男孩子是有，但是是外地人，老家在西部，那娘家人又说，从偏远山区里走出来的孩子，踏实得很。林月姆妈仿佛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满口答应。于是接下来的事情，也就顺理成章，娘家亲戚领着小伙子到林月家里，长得小鼻子小眼的，下巴尖得象个锥子，许是这男人老家穷困到极点，才愿意到这儿来与一个傻子结婚生儿育女。这个男人跟林月认识后就搬到林月家住，吃她的用她的，动不动还打她，可林月不计较，一心一意想和这男人结婚好好过日子，林月逢人就高兴地说：“我有男人了，我也要结婚啦！”然而，就在两人快结婚的时候，这男人却离开了林月，还卷走了林月从小到大所有的积蓄，林月在家里哭得呼天抢地，可没人能理解她的悲伤，也没人在意她的苦楚。 五、父亲突然病故 林月的父亲在一个夏日的夜晚突发脑梗而猝死，全家人伤心欲绝。出殡那天，林月抱着父亲的尸体，不停地哭着喊：“爸爸，你快活过来！”林月抱着父亲的尸体，不让别人靠近，哭得死去活来。村上人看了也无不落泪，不曾想，这个傻丫头这么重情重义。村上人都知道，林月父亲生前最疼林月，他常常担忧地说：“我要是死了，林峰还能自己养活自己，可我的林月怎么办哟！”父亲的后事料理完，村上人都回归自己的生活里，继续过着日子。对于林月而言，她的世界却已经塌陷了。林月常常跑到父亲坟上去，呆呆地坐上一整天，也不懂得吃饭喝水，她一直在回想自己与父亲生活的这二十多年，她心里感谢父亲赋予自己生命，又疼了自己这么多年，她没办法从这种悲伤中走出来，止不住地泪流。 六、 就这么过了半年，林月竟然失踪了。其实林月于大家而言，通常是个可有可无的人，即便他家里人看到她也如同没看到一样，她在家里和空气一般，引不起任何人注意。林峰有一天早上吃早饭的时候，突然感觉到没有林月呼呼吃粥的声响，终于想起来似乎很久没有看到林月，他问姆妈，姆妈也同样不知道林月去了哪里。他们找了很多地方，把村庄翻了个遍，又去邻村附近都找了找，依然没有林月的踪影，他们只好报案，但终究也没能找到林月。林月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可日子依然要过下去，渐渐地，村里人对林月印象会被时间抹得干干净净，好似不曾认识这个傻呼呼的女人。就着那哗啦啦哗啦啦的洗牌声，生活在一顿顿冷粥冷饭就酱瓜当中，平平淡淡地日复一日，年复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