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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酒话人生,如今少一人
楼主
来源:susukikis@susukikis 7/21/2012 4:00:00 PM
( 一)中秋节前两天,我正跐着高脚(方言,即高凳子)为冬暖大棚钢梁刷防锈漆,我听见离我的果园不远的地方传来阵阵哀乐。我知道是我们村里又死了人,但也没往心里放——也就是说连是谁死了我都没在意;这不仅仅是因为我忙,还因为我们村近两千村民,按千分之三的死亡率计算,每年死几个人老人很正常。然而令我意外的的是,事后我才知道死者竟然是庆米,我的族兄,他虚岁才六十三岁。 我和庆米一个家族。他年长于我,我称庆米“米哥”。 米哥也是果农。我的果园距他的果园二百多米。他在南,在河边;我在北,靠小镇。我去河边玩,经他的园门;他去小镇赶集,从我门前路过。每逢我们相遇,他总是笑眯眯的我一声“卯弟”,我则亲地呼他一声“米哥”。 我知道米哥病了,病得不轻。我打算我老伴从丽江儿子那里一回来,我就和老伴一块去看望米哥。可我没想到我老伴还没回来,米哥就辞世了。 这我很是内疚和遗憾。 从此,偏僻的乡间小路没了米哥的影,我的心里多了一份落寞。 (二)我心痛米哥的死,不仅仅是源于兄弟之,更是因为他对人生的曾一度深深地感染了我。 米哥的三亩果园经营的像花园。他把几十棵杏树树修剪得精致窈窕,如同盆景,呈宝塔状,结果枝从底往沿主干分三层,层次分明,疏朗有致,绝无叉枝和郁闭现象;果园空间隙地里育着果苗,嫩生生绿油油地覆盖了地面,比城区的绿地还丰满厚实;果园角落栽着非洲菊,盛开的时候花朵儿像葵花一般都谦虚地垂了,仿佛正恭候客人的光临。米哥或手持剪刀弯了腰隐在绿荫里修剪果枝,或握把小锄蹲在树下松土,惬意的心就如吃了蜜,甜甜的美美的。说他“乐此不疲”可以说是毫不夸张。有一次我去找他玩,米嫂朝着郁葱里一声呼唤,米哥笑眯眯地从绿树中冒了出来,活脱脱一个《秋翁遇仙记》里的秋翁,颇有点仙风道骨的味道,使我十分羡慕。米哥是果农,可他和他的果园,分明就是诗人和诗人创作的叙事诗,那清丽的诗行向读者诉说的,是平凡人生的真谛和快乐。 可是, 如今,米哥却走了,丢下了心的果枝剪和锄,离开了朝夕相的果园,辞别了相亲相的白发老妻,永远地走了,走得那么不愿,那么悲伤,那么痛楚,——又是那么平静,平静的人心痛。 (三)知道米哥死了以后,我在我的果园里干活儿有点心神不定,干着干着,我不由地就想起米哥,眼前浮现出米哥培育出的特大甜杏,他手捧甜杏向我走来,走到我跟前,笑眯眯地对我说: “卯弟,你估估这个杏有多沉?” “二两吧?” “不止。再估!” “三两!” “不止。再估!” “四两!”我狠了狠心,说了个违心的数。 米哥笑了,他笑着说,“还是没估准啊!” 米哥把杏放在托盘秤称给我看:二百五十九克——半斤多哪! 去年夏,米哥育出特大杏,特地我去他的果园,让我分享他的快乐。我惊讶之余,赶紧给山东电视台《乡村季风》节目组打电话,请他们来采访,接电话的问全是大杏吗?我说都很大,可半斤多的只一个。对方是个女孩的声音,外行,没答应。可过了几天却主动联系,说有宣传价值。然而晚了,大杏已由米哥送了人。这是米哥一生惟一能电视的机会,却错过了。实在令人遗憾。 米哥管理果树是手脑并用。每条果枝留几个果,每个果配几片叶;树下追施什么肥,树喷什么微量元素;怎么浇,浇几次,他都依照精准农业的理念进行。他对科学管理特感兴趣。 于是,米哥的杏树结出杏就特别大,大的像苹果。 我脑海里浮现出我和米哥赶集卖杏的景。 六月的农贸市场,一大早,卖杏的摊位就一摊接一摊,连长长的一条线,金黄的杏儿在夏的朝下鲜亮悦目。招惹赶集人往返流连。 我的地摊铺一张编织布,布堆满圆溜溜的杏。我的杏个匀称不大不小,我认为挺适合中庸之道,消费者一定喜欢。 我蹲在摊位后面对着摊前赶集的行人轻轻吆喝:“卖杏卖杏卖杏啦,快来买吧,不甜不要钱。” 米哥和我相邻。 米哥的摊位特讲究——竖着天蓝的太伞,伞下是他特意请木匠给他制做的折叠餐桌结构的方形货架;他还做了个配套的马扎。他把他的苹果般大的大杏一个一个从竹篓里掏出来,仔仔细细罗在货架,罗金字塔型。他坐在马扎笑眯眯地望着赶集的人,那眼神里流露着自豪,好像说:“没见过吧?没见过这么大的杏吧?凯特杏,优良品种,香甜可……”于是,人们在他的摊位驻足,赞叹,购买。不到晌午,他的杏已售完。 然而米哥并不急着回家。 米哥从他的电动三轮车捧出保杯,边喝茶边陪我聊天。他知道我的杏一时半会儿还卖不完。 “卯弟啊,”他亲切却不乏得意,他对我说,“我再三劝你,要疏果,它结十个,你要疏去五个,那杏才长得大品质好,可你就是舍不得。得,看见了吧?我的两块五一斤还抢手,你的一块二一斤还卖不动。啥原因啊?这就‘人无我有;人有我优,人优我特’!” 我唯唯诺诺,心里既不服,多少还有点嫉妒。 米哥当然不知道我的心态。 米哥继续教育我——他站起,走到我的摊前,左手拿起两个杏,右手拿起三个杏,在我眼前晃晃,说:“卯弟呀,假设这三个是小杏一个卖三毛,这两个是大杏一个卖五毛,你说哪个卖钱多啊?明摆着是大杏卖钱多!——这就‘三三见九不如两五一十’!” 多精辟多生动的论述!多聪明的米哥! 然而米哥却走了。永远地走了,离开了他展示自己的劳动果的农贸市场,撇下了他的太伞、售货架和马扎。 ( 四) 米哥生命,事精明,却主宰不了自己的体。 今年末夏,小麦灌浆期间生了蚜虫,米哥背着喷雾器到麦田去灭虫,回来后就觉浑乏力,且甚一,无论怎么休息,就是不见好转。 米哥自觉大事不好,心里生出生命走到尽的恐惧。 米哥在儿女的陪护下去了省城,住进大医院,经专家会诊和仪器检查,确诊他的脊髓发生了病变,长了纤维瘤,失去了造功能。 米哥住了三个月的医院,花了六万多元,病却越来越重。 米哥要求回家。他知道自己的子已经不多,他要在合眼之前看看自己的果园。 ( 五) 米哥的果园位置特好,虽临河却座落在河岸的高地。2002年夏那场连续雨,差点把河游的田村库冲毁,河陡涨,漾出了河,灌进米哥西邻的养猪场,大肥猪都从墙漂了出去。可米哥的果园却安然无恙毫发未损。 米哥先是给自己在果园里盖了两间平顶住房和一间厨房,后来他觉得有点窄巴,就在住房又盖了一层,盖了简易二层小楼。他喜欢在二楼临窗饮酒喝茶;透过窗户,不仅能清晰地看到河里滔滔的流,把目光越过小河往远——往南再往南,还能看见东西走向的连绵起伏的南山。米哥喜欢自然风光,常常倚窗眺望。 我就是在米哥的那间临窗的小楼里,感受了米哥的内心世界——他对生命的那份无限的。 那是去年深秋的一个黄昏,米嫂来我的果园我,说米哥找我。 那时我刚开通了QQ学会了聊天,并有了一位“绿肥红瘦”的网友。为此我不喜欢出门而是喜欢网聊。 然而我一听米哥找我,我即可就去了。 我安装我的果园里的深井泵时,我为我的冬暖大棚配套自动卷帘机时,都因人手不够找过米哥帮忙,米哥都很很尽心。米哥找我有事,我岂能推辞?可是我去了我才知道,米哥打发米嫂我,并不是帮忙干活,而是喝酒。米哥那天用粘网从河里网了不少小鲜鱼。米哥知道我吃小鲜鱼。于是就打发米嫂我去和他共享。 米哥在他的果园门等我,笑眯眯地把我引二楼。二楼窗户下的矮餐桌,已摆好了酒壶酒盅,摆好了四个菜:一盘油炸小鲜鱼,一碟豆腐,一碟豆瓣酱,一盆菠菜豆腐汤。 “卯弟啊,”米嫂在餐桌为我和米哥各放了三双筷子,她不解地对我说,“你米哥快怪物啦!他俺给你俩各备三双……” 米哥对米嫂说你忙你的去吧,人的事你甭管。 于是我和米哥就喝酒。 米哥示意我吃油炸小鲜鱼。 俗话说“迎霜兔落叶鱼”那深秋的小河鱼经了季浅的瘦运动和夏季的深滋养和秋季的饱食,真是又肥又富含营养,香嫩无比,吃进里还来不及咀嚼就在尖化了。在米哥的相让中,我一连吃了三条。那才真美味,那才真是享受。 米哥示意我拿起另一双筷子,用筷子尖抿豆腐,一抿一点点,像往牙刷抿呀膏,抿在各自的尖,吧嗒着细细品味其个中滋味。 我照米哥的样子,用第三双筷子夹碟里的辣味豆瓣酱。一次只夹一粒豆瓣。细品豆瓣里的辣与香。 我和米哥又用调羹喝菠菜豆腐汤。 米哥和我喝了一阵子酒品尝了一阵子菜,米哥这才和我拉起呱来—— “卯弟啊,你知道我为啥你用三双筷子吧?”米哥细声慢地笑眯眯地对我说。 “米哥啊,这‘品味人生’,是吧?” 米哥的笑容褪去了,黑红脸膛变得凝重:“卯弟啊,我就知道你理解我!"米哥动地对我说:“菜,不品不知其滋味和特点;人生,不品不知其宝贵啊!要品,就需分解了去品,不能让它串味;串了,就品不真切啦!” 米哥站起来,来到窗前,面朝窗外。他说:“卯弟啊,你来——” 我站起来,靠近他,顺着他的视觉的方向看去,我看见黄昏的朦胧里河槽里的沉沉流动,朦胧里听到隐隐地流声;而南山,已完全因在暮里了。我的心里即可产生异样的感觉,一种从没体验过的若有所思的滋味在心缭绕。恰在此时,一叶落叶飘进窗里,落在我的肩。 米哥捏住落叶叶柄凝视着落叶。米哥轻轻叹息一声,说:“卯弟啊,四十多年前我中学,我就读过《论语》中的‘子在川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直到今天黄土埋到我的腰了,我才真正领悟它沉重的内涵。我们的生命,所有人的生命,都像这河里的流,没白没黑地流逝,一去不复返,大自然的规律啊。” 米哥沉寂了一会儿,又说:“一想到人要老,要死,我就格外珍惜生命,善待我的果树,善待我的乡亲,善待每一天。” 米哥回顾起他年轻时的贫困和为衣食而忧的岁月;回顾起中年岁月起早贪黑打工挣钱供子女学的经历;回顾起为了给儿子娶媳攒钱盖房的省吃俭用···米哥说那些年根本没条件也没心品味生活,更淡不享受生活。米哥说直到近几年,他才渐渐有了主体意识,知道了自己是谁,为谁活,怎样活…… “卯弟啊,”米哥语重心长地说:“我在河边住了整整十年了,我对着河思考了十年,我对美好人生的理解是十二个字三句话:‘年轻真好;健康真好;活着真好’!”米哥解释说,“人年轻,意味着对人生可以有很多选择;人健康,才能保障生存质量;人活着,才能感受世界的变化……” 米哥说:“假如有一天我老了,走不动了,我只能趴在这窗户看河看南山,我保证我看一百年我也不会厌倦和嫌烦……” (六)米哥是回到他的果园第九天下午去世的。 米哥去世的那天午,他打发老伴请来了理发匠,剃了,刮了子,换他最喜欢的那毛料中山装,戴了那顶呢帽,穿黑丝袜和圆黑皮鞋——那是他六十岁那年,他的家立业的孩子给他的生物。他让老伴扶着了二楼,他坐在靠窗的椅子,他看着窗外他对老伴说:“孩他娘啊,我天天看这河那山,我看了好几年了,我就是看不够;我每看一回我就发现它们一个摸样,随着季节变,也受天影响,它们也和人一样,有生命···”米哥说着,收回目光,转脸定定地看了老伴,两眼含泪可并不滴下来,“孩他娘啊,这些子你受累了,你看你,瘦啦,眼圈发乌,你下去歇歇吧,我在这里我再看看外面的山和,我有事我就你。” 米哥的老伴心里很不安。米哥的老伴悄悄打电话来了他们的两个女儿和儿子儿媳,还有孙子外孙。他们楼去看米哥,见米哥端坐在椅子,只是垂了,还以为他睡了,可他不应。就这样,米哥悄悄地离开了人间,融入了他所心的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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