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公车见到老早贩米的棠荫佬老段。老段掏出两个半包烟，一种烟是十一元一包的普通金圣，另一种是中华，不用说价钱，全中人都知道的。老段只是出一根普通金圣烟，把中华妥妥收好，再把普通金圣散给别人。他狡黠地说：中华烟是“打狗”的。 “打狗”，听来多么亲切的词汇！这是如今中、老年人很熟悉的名词，青少年怕是不知道“打狗”的真实意思了。 这是一个有些遥远的名词。 在昏黄的煤油灯光下，几个汉子在议事，里面有我的父亲。他们要议的事是“打狗”。 原来，生产队已决定制造一艘大的机帆船，已派人到山里（浮梁山区）采购木材。木材是紧俏物资，家管得很死，一般人根本弄不到木材指标，即如可以买到也过不了关卡。于是我的父亲了红人。他是山里通，很有些名望。但跟公家人打道完全硬抗硬是不行的。得用个什么方法联络感呀。于是就有了在家乡买些鄱湖里的干银鱼、干虾或者皮棉，送给管事的干部。那时候，村里很穷，要凑点钱不易，要打狗是要咬咬牙的，东西太不像样，狗就哼都不哼，等于把东西丢里了，东西太贵重又出不去钱。于是就要议事，用最少的钱，打最大的狗，就是最高境界了。那些油灯下的汉子，为公家办事，自己却不占公家丝毫油，他们熬更守，消耗的只是自己的黄烟。稍微狡猾一些的汉子就是自己烟盒了的黄烟只有一点点，一会吸完了，就大大咧咧地伸手到某个新切了烟丝的汉子烟盒里撮，即如有新切烟丝的汉子有些心疼，也不好做声，“烟是义草，完了就讨。”据说是了书的，哪本书？那谁知道？读书人才操这个闲心咧。撮烟的也不是完全白人家的烟，也会把人家的烟有钉有铆地赞赏一番，算是对人家的一点报答。 打狗，那是有两层意思的。一是把得东西的人看狗，说明打狗人这狗打得有些不服，心悦诚服地送点东西给人家，总不会把人家骂做狗吧？另一层意思是行为是“送”，心理是“打”，打死你个狗东西！虽然那差不多就是用包子打狗一样，不是真打。如果要死嚼，恐怕还有一层意思，就是，狗也讲义的，胃也不大，合适的节到了，它就不咬，不准还摇摇尾巴、送送人的。 那时候打狗的事并不多，我都记不起还有什么地方什么时候打过狗。其实几乎没有为了个人利益打狗的。那些在山里活跃的打狗人，想都没想到自己家里的事也可以打狗的。 我读完二，就因为父亲“一师多徒”的走资本主义道路质的错误牵连失去了读高中的资格。但如果我的父亲可以买一、两包四毛钱一包的“壮丽”派香烟到学校去打打狗，绝对可以把这个问题摆平的，可是我的父亲绝对想不到这一辙。我师范毕业的时候，如果谁带我去哪个领导家送一条两、三斤重的乌鱼，转行、留城绝对是很轻易的事（那时城里真缺人啊）。那时候想到打狗的人太少，一般都是等人家分配，分到偏远地方的人，不怪天，不怪地，就怪自己命苦。当然，这时天开始转暖，为私利打狗的人开始出现，很轻易地获得了甜，自然后来狗变得越来越多，打狗的越来越多。 我有些疑惑打狗这个词怎么突然消失在民间。是一间天下无狗了？这大约是不太可能的事。我把这个问题问贩米的老段，老段笑着说，你个书呆子先生，天下哪能无狗？那是狗变了，都变了狼狗！哎呀，对了，早些年是看到突然冒出很多狼狗，个子大，样子凶，不像以前的家狗，摇摆尾的乖巧相。这又怪了，狼狗就不打了么？老段狡黠地吸了烟，补一句：狼狗不吃素的！是的，我听说过，狼狗要吃的，养狗的人买狗食一买就是一个整猪肺。到底是老段把话说明：那么大的狗，打有什么用？要么就是下闹，要下重，一下去，不死也昏！这个我还真记起来了：早些年，有人办大事，常有禅“下重些！”重到什么程度？滴一滴到河里，鱼都闹死！ 后来下闹的说法也没了。这又为何呢？我坐在电脑前，苦苦思索，一边随意地敲着键盘，本来想写个“糊涂”的“糊”字，结果键盘冒出一个“虎”字。对呀，狼狗算什么？现在时兴的是虎。虎可是吃人的东西。谁还敢说“打虎”或者“闹虎”？那是鬼摸了！你求虎，还污蔑虎，你有什么本事又“打”又“闹”的？求虎之时，必须心悦诚服，毕恭毕敬，那是要悄悄的一个人，脸带真诚的微笑，把自己的管割开，让鲜冒出来，送到老虎的边，让老虎喝个痛快！没胆量？混账！赶明儿，你借着虎威，随便吃几个兔子、的，连本带赚的都回来了！是啊，现在没人说打狗，也没人说下闹，当然也没人敢说怎样怎样对待虎什么的，说的是“跑路”，后来改“走走”，再后来就了“见见面”，更文雅的文字是“流流”多馨的词汇！，多人化的风格！其实，又有几人不知道馨、人化的外表下掩盖的是“茹毛饮”，知者梦里醒来，尚且心有余悸啊。 不过，老虎也会糊涂，撑病、撑死老虎的事也常有，这个是题外话。 “打狗”，动宾关系明确，“见见面”的动宾关系就点暧昧，打狗的态度很明朗：你不过是狗，你个狗东西，该打！“见见面”的态度已经完全不一样，根本不是量变的问题。“见见面”，世人想起的是“见龙颜”。这是一种大大的认可，是态度的大质的变化。至于“流流”，那是符合科学发展观的。虎是神圣的，能喝俺的，是俺的荣光。只有依靠虎，俺才能吸别人的啊！ “狗”之所以变了“虎”，大约与“打”变“养”有关系的。 我大约是近来心存了悲哀，心中老有些不清爽的怀，以致有些糊涂。这不明明说的是“打狗”，怎么扯到“养虎”的事来了？都是那个老段惹得祸。不过话说回来，现在说起“打狗”的话题，还真有几分亲切，几分馨，这大约只能算作无能人的怀旧绪罢了